第四卷 歸去來兮 第二十一章 少年不識愁滋味

周宣捧了個碗也排隊去領粥,施粥的僧人見他衣錦策肥卻來領粥,眼裡閃過一絲詫異之色,不過也沒說什麼,舀了一碗粥給他。

周宣站到一邊,「稀里咻溜」就那樣捧著喝,這是真正的家鄉早米啊,雖然粗糙但別有一種稻米的香味。

林涵蘊見周宣喝得香甜的樣子,以為這粥不知道有多好喝,捧了一個小茶碗笑嘻嘻走來也要領粥。

周宣道:「涵蘊妹妹,你要領粥可以,必須喝完,不許浪費。」

林涵蘊應道:「知道了。」將茶碗遞到粥桶上方。

那僧人念了句「阿彌陀佛」,知道這種富家小姐是圖新鮮,便舀了半勺粥給她,免得她喝不完糟蹋糧食。

林涵蘊還嫌舀得淺,白了施粥僧人一眼,嘟噥一句:「小氣和尚。」走到周宣身邊捧著喝了一口,皺眉道:「一點都不好喝,象沙子一樣粗糙。」就想走到寺前小溪邊把碗里的粥倒掉去。

周宣喝道:「站住!」

林涵蘊回身裝可愛道:「周宣哥哥,我真的吃不下了嘛,我給和尚銀子算我買的總行了吧。」

周宣說:「涵蘊,我和你說清楚,你今天要是把這粥倒了,我馬上讓范大人把你送回江州,以後再不許跟著我。」

林涵蘊平時雖然有點小驕橫,但見周宣口氣嚴厲,卻也不敢頂撞,噘著嘴道:「我喝就是了,這麼凶幹什麼,不就是你家鄉的米嗎,特別珍貴對吧,我看你以前也沒少浪費——」

周宣也不管那麼多人看著,走過去對著她的小圓臀就是一巴掌:「少啰嗦,快喝。」

林涵蘊屁股常被周宣打,現在反應不大了,「哼」了一聲,愁眉苦臉把粥喝完了,把碗往周宣懷裡一塞,嚷道:「我喝完了!我喝完了!有什麼了不起!」氣沖沖坐回馬車去了,小茴香過來把碗拿去洗。

不移時,兩大缸粥施完,鄉民們千恩萬謝地走了。

周宣便與那施粥僧人交談,得知來領粥的都是附近崇善鄉的村民,目前正是青黃不接的時候,不少村民家無餘糧,全靠粗糧野菜度日,要支撐到六月初新稻成熟才能緩口氣。

周宣問:「在下一路行來,見這裡農田很多啊,鄉民們日子怎麼會過得如此窘迫,莫非遭了什麼天災?」

僧人見周宣是外地人,說說無妨,嘆道:「並非天災,乃是人禍啊,這農田雖多,卻不是鄉民所有,全是北霸天鄒家與南霸天謝家的,就是小寺的四十畝薄田,那謝家也想來侵佔。」

周宣心道:「南霸天?北霸天?聽這綽號就夠惡,看來哥們這次回鄉還有除惡霸的義務了。」問:「那鄒家與謝家都是什麼來頭?」

僧人道:「鄒家與謝家是聯姻關係,鄒家家主乃上饒縣令,謝家有個女兒嫁與當朝左相韋鉉為妾,這兩家仗勢欺人,無惡不作——阿彌陀佛,小僧妄語了,罪過罪過。」

周宣沒想到他家鄉黑惡勢力這麼囂張,看來是他出手為民除害的時候了,這僧人既不願多說,那就等到了永豐鎮再向當地人了解一下,微服私訪的感覺也不錯。

周宣一行隨那僧人進佛堂隨喜,周宣捐銀五百兩,助寺廟施粥救困,首座方丈大喜,這是「博山寺」建寺七十年來收到的最大一筆捐資,連稱周宣為「周大施主」,並請周大施主留下墨寶。

周宣正有此意,當即揮毫寫下:「《採桑子·行博山道中有感》——少年不識愁滋味,愛上層樓,愛上層樓,為賦新詞強說愁——」

靜宜仙子和夏侯流蘇吟哦一遍,深感妙不可言,靜宜仙子問:「宣弟,這詞的下半闕呢?」

周宣想了想,又提筆寫道:「——而今識盡愁滋味,欲說還休,欲說還休——」心想這最後一句「卻道天涼好個秋」不能寫了,現在正是孟夏時節,天氣一天熱似一天,寫出來牛頭不對馬嘴了,嘿嘿,這最後一句就留給原作者辛棄疾吧。

周宣擱下筆,笑道:「這最後一句一時想不好,留待後來人吧,方丈大師,請將這闕殘詞收好,兩百年後必有一姓辛的詞家會替我補全這闕詞,牢記我此言,必有奇驗,告辭了。」

「博山寺」方丈恭送周宣一行出山門,見其車馬煊赫,擁道而去,不知是何方神聖,竟能預知兩百年後的事?嗟嘆良久,便請裝裱匠人來把這闕殘詞裱好珍藏,並附法書告知後世僧眾留心兩百年後姓辛的詞家,一定要將此詞請那辛施主補全,那將是叢林佳話、鎮寺之寶。

周宣忽悠了一把辛棄疾,心情不錯,騎著「黑玫瑰」趕往三十里外的永豐鎮,那裡是他真正的家鄉。

馬車裡的夏侯流蘇一直在吟哦那闕《採桑子》,試著補全那最後一句,但總是不對味,撩開窗帘望著周宣騎在大馬上的背影,心想:「這個周宣少年得志,為何說愁呀愁的,據說他是海外來的,他有什麼樣的傷心往事?」

夏侯流蘇對周宣的興趣更濃了,不僅想探究周宣小腹藏著的秘密,還想探尋周宣內心的秘密,那連昌公子派一個詩詞愛好者、文學女青年來當姦細實在是大大的失策啊!

從博山寺到永豐鎮這一條路周宣不知走了多少遍,坐車、騎車、步行,可以說是非常熟悉,但現在看來完全陌生,千年的變遷,滄海桑田也不為過啊。

今天天氣格外悶熱,日光曝晒,小茴香從車窗里伸出腦袋,手裡拿著一頂范陽笠,招呼道:「姑爺,戴上,別曬得中暑。」

小丫頭還挺會照顧人,周宣一笑,帶馬靠近,接過范陽笠戴上,就見路邊有個茶攤,便道:「喝碗茶吧,嘗嘗我家鄉的豐溪水。」

車馬停下,二十來個人一下子把茶攤老人的一瓮茶全喝光了,靜宜仙子本來不喝路邊野茶的,看在宣弟面子上也喝了一盞,水質不錯,茶味太劣。

遠遠的,見來路駛來一輛馬車,後面有十餘騎追趕,大喊著讓那馬車停下,馬車上的人以為遇到了劫匪,拚命打馬趕路,想跑到茶攤這邊,人多膽氣也壯一些,但車哪裡跑得過馬,片刻功夫就被截住,喝道:「下車,搜查。」

馬車車轅除車夫外還有一中年僕人,這時都下了車,車廂里又下來一個白胖書生,叫道:「你們是什麼人,憑什麼搜查?」

十餘騎將那馬車團團圍住,有人喝道:「我等是上饒縣衙捕快,追查昨夜打傷縣太爺公子的兇手,馬車裡還有什麼人,全部下來。」

白胖書生見不是強盜,略感放心,說道:「車裡是我娘子,不用搜查了吧。」

為首捕快叫道:「就是要搜你娘子,快快下車,讓我等辯認是否兇手。」

白胖書生叫道:「青天白日,還有沒有王法?平白搜士人女眷,我要去官府控告你們!」

有捕快冷笑道:「官府?我們就是官府,快快讓車裡人全部下來,不然我們就來揪了。」

書生無奈,只好將車廂里的娘子扶下來,還跟下來一個小丫頭,看著眾捕快道:「看到了吧,我娘子也是仁宦人家小姐,和打人兇手哪會沾邊!」

卻聽那伙捕快七嘴八舌道:「正是一主一婢,沒錯,毛幫閑,你來看看,是不是這兩個?」

那伙人當中走出一個下唇耷拉的閑漢,上上下下打量白胖書生的娘子和那小丫頭——

周宣等人在這邊隔著幾十丈看著,三痴道:「不是盜匪,是官差在查問什麼。」

藺寧從車廂里探頭往後看,忽然說:「咦,那白胖書生很眼熟!」

鶻門女刺客的記性是極強的,稍一回想,就說道:「主人,那白胖書生你也見過,就是『謝眺樓』上當面冒領主人《蝶戀花》詞的那個李燾,很好笑的一個書生。」

周宣瞧不大清楚,笑道:「怪哉,李燾怎麼會到這裡,該不會是來追流蘇的吧,怪我一個外鄉人帶走了他們宣州的花魁?」沖夏侯流蘇的馬車叫道:「流蘇,你看看那個不是宣州書生李燾?」

夏侯流蘇聽說官差在搜查過往馬車,心就提起來了,很有可能是昨晚的那個姓鄒的闊少稟報官府來抓人了,不禁後悔昨晚手段不夠乾淨,若是把那幾個人全部殺掉就沒事了,就算這殺人大案會轟動縣城,但死無對證,也不怕被認出,現在卻麻煩了。

夏侯流蘇就怕被周宣知道她會武藝呀,在車廂里答道:「公子,我誰也不見,李燾我也不認得,公子打發掉那些人吧,流蘇頭有點暈,想在馬車上小睡一會。」

就聽三痴道:「主人,捕快朝我們這邊來了,看樣子是想搜查我們。」

周宣道:「問問是怎麼一回事。」

那群捕快和下唇耷拉著的毛幫閑很快就到了周宣等人跟前,見周宣這邊人多,還有挎刀的,似乎是貴客富商,不敢過分無禮,為首捕快拱手道:「各位,我等奉本縣縣令之命,緝拿兇手,請馬車裡的人都下來,讓這位毛幫閑辨認一下,毛幫閑昨晚是親眼看到兇手面目的,請行個方便,我等也是奉命行事。」

周宣問:「出了什麼事?」

那捕快道:「縣太爺的公子昨晚被人毆打致殘,縣太爺限三日抓到兇手,否則我等要受責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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