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歸去來兮 第十一章

宣州南門外,一支車隊轔轔而來,五十名奉化軍府兵策馬護衛,周宣騎著「黑玫瑰」、林涵蘊騎著「雲中鶴」並駕在前,初夏時節,氣候宜人,駘蕩南風,拂面而來。

周宣深深呼吸,說:「吾友張潮曾說『夏風如茗』,果然不錯。」

林涵蘊笑道:「周宣哥哥向我姐姐學茶道,現在也入魔了,姐姐茶仙你茶魔,還夏風如茗呢,那春風呢?」

周宣說:「春風如酒。」

「秋風呢?」

「秋天清肅,秋風如煙。」

「冬風呢?」林涵蘊還真要問個遍,考周宣的記憶力。

周宣瞪了她一眼:「冬風如大火爐,吹得你渾身冒汗。」

林涵蘊嘻嘻的笑,忽然看到前面路亭有一伙人立在那,還有一個是綁著的,驚道:「哇,那是不是強盜?」

周宣是近視眼,看不清,三痴催馬過來說:「主人,綁著的那人是胡揚。」

祁將軍定睛一瞧,哈哈笑道:「侯爺,那是寧國節度副使胡彥帶著兒子負荊請罪,昨夜就來了客棧,侯爺歇息去了,沒敢打擾,沒想到今日還要攔路請罪!」

轉眼來到「折柳亭」前,那魁梧雄健的寧國軍副使躬身道:「卑職胡彥,在此恭候周公子,犬子昨日冒犯公子虎威,卑職已嚴厲責罰,懸樑鞭笞,今特來負荊請罪。」

周宣下馬還禮道:「原來是胡大人,胡大人也不必這樣嘛,五花大綁的倒落得人說我欺壓宣州百姓,趕快放了。」

胡彥聽周宣口氣似含譏諷,心下惶恐,反身就給了兒子一個耳光,喝道:「孽子,還不跪下請罪。」

胡彥跪倒,垂頭背誦道:「周公子大人大量,饒過小的不敬之罪。」

周宣擺手道:「快快鬆綁,別跪著,這官道上人來人往的,象什麼話!」

兩個武弁瞅著胡彥,胡彥一點頭,他們才替胡揚解掉繩索,一左一右抓著胡揚手臂讓他站起來。

周宣微笑道:「胡公子護花心切,怕宣州花魁被我這個外地鹽商採去,半夜興師動眾圍我客棧喊打喊殺,驚得我一夜沒睡好,一早起來匆匆離城,實在是怕了你呀。」

胡彥一聽,臉都白了,劈頭蓋臉又給了胡揚幾個耳光,他是武將,出手甚重,打得胡揚滿臉是血,滾倒在地,哀嚎不已。

對這種人,周宣沒有什麼同情心,若他真是個鹽商,天曉得現在處境有多慘,淡淡道:「胡大人管教兒子也不必在這裡,回去再管教不遲,在下還要趕路,這就告辭了。」

胡彥趕緊道:「周公子,請到亭內小坐,卑職有一些宣州土儀呈獻,萬望公子笑納。」

「哦,宣州土特產。」周宣面露微笑,他不講究什麼兩袖清風、廉潔奉公,這所謂的土特產嘛他要收,不收的話胡彥還會懷恨在心,何必呢,收了皆大歡喜,點頭道:「那就多謝胡大人了,宣州土儀很有名的,卻之不恭,小坐就不必了,就搬到我車上就行了。」

胡府兩名僕役將一口沉甸甸大箱子搬上信州侯府馬車,胡彥見周宣肯收禮物,這才放心,陪笑道:「公子途經宣州,卑職還未宴請公子,真是怠慢。」

周宣笑道:「我急著趕路,本不願進城,只是聽說有惜春詩會,一時技癢,沒想到結識了胡公子,也算是有緣,哈哈,不打不相識,胡大人請回吧,令郎之才,若多加磨礪,必成大器,告辭。」

胡彥聽周宣言語親切,還說他兒子必成大器,頓時受寵若驚,深深施禮:「多謝大人美言,卑職定會嚴加管教,拜別大人,祝大人一路平安。」

周宣拱拱手,正要上馬,卻見「折柳亭」中走出一個雙鬟小婢,說道:「周公子,請借一步說話。」

周宣一看,有點認得,是服侍夏侯流蘇的兩個婢女之一,不知怎麼會在這裡?看看胡彥,胡彥趕緊道:「卑職不識此女,卑職告辭。」心想:「看來信州侯是要帶著宣州花魁上路了,年少公卿果然好色。」

周宣等胡彥一行走了之後才走進「折柳亭」,三痴跟在他後面。

「折柳亭」中青磚鋪地,一個墨綠長裙的女郎端端正正跪在那裡,見周宣進來,撩起面紗,露出晶瑩如美玉的面容,黑密的長睫毛閃一下,又閃一下,眸光如水,聲音柔美中帶著一絲悲戚,好象遠山迴響一般:「流蘇傾慕公子才華,效紅拂夜奔,請公子收留。」

周宣心道:「一定要知道我奉何密旨對吧?看來你是不見落紅不死心,非讓我採摘不可了!」看了三痴一眼,三痴面無表情。

周宣道:「原來是夏侯姑娘,姑娘可比紅拂,在下豈敢比李靖,區區在下只是一個鹽商而已。」

夏侯流蘇道:「不管公子是誰,流蘇跟定公子了。」

小婢魚兒在一邊看周宣臉色,幫腔道:「周公子,我家流蘇姑娘是偷偷跑出來的,不能回去了,回去要被打死的。」

周宣心裡冷笑,面上道:「流蘇姑娘先請起,我——」

林涵蘊走了進來,一眼看到夏侯流蘇,驚問:「這又是誰?」

周宣伸手到背後捏了個蘭花指,說道:「這就是宣州花魁夏侯流蘇,慕我才華,要侍奉我左右,涵蘊妹妹你看如何?」

林涵蘊悄悄摸了一下周宣別在背後的手,表示她明白,歡天喜地道:「好啊好啊,我最喜歡熱鬧,人越多越好。」

周宣近前扶起夏侯流蘇道:「夏侯姑娘,昨夜我也喝醉了,我這人有個毛病,酒醉後喜歡信筆塗鴉,抓到什麼就畫,我沒弄髒夏侯姑娘的衣裙吧?」

「沒有沒有。」夏侯流蘇俏臉通紅。

周宣又說:「對了,我昨天還在鳴玉樓東閣花廳拾到一柄小刀,愛其精美,收在懷裡,離開時忘了交還了,那是夏侯姑娘之物嗎?」

夏侯流蘇睫毛低垂,說道:「公子就稱呼我流蘇好了,流蘇薄命,誤墮風塵,那把小刀是防身用的,既然公子喜歡,那就送給公子好了,昨夜流蘇酒醉昏睡,公子卻未趁機霸佔流蘇身子,流蘇深感公子是真正憐花惜玉的風雅之士,是以前來投奔公子,為婢為奴,亦是心甘情願。」

周宣沉吟了一下,說道:「既然這樣,我也不瞞你,我不是什麼金陵鹽商,我乃信州侯周宣,薄有詩名,人稱『周七叉』。」

「啊,公子就是七叉成詩的周大學士、周侯爺!」夏侯流蘇瞪大了美眸,裝作無比驚喜的樣子:「難怪昨夜斗酒賭詩時我見公子常常叉手,當時心裡就有點疑惑,沒想到真的是周七叉、周侯爺!」

小婢魚兒在一邊也驚喜地道:「原來是大名鼎鼎的周侯爺——」轉頭對夏侯流蘇道:「流蘇姑娘真是慧眼識英雄啊!」

這主婢二人一唱一和,都是實力派的演技。

周宣微笑道:「那就上車吧,不要等鳴玉樓的人趕來說控告我周侯爺拐賣婦女。」

周宣讓夏侯流蘇和小婢魚兒上了一輛馬車,箱子、包袱一齊搬上車去。

車隊繼續向南,把宣州南門「折柳亭」無情地拋在了後面。

「折柳亭」畔,一個身穿蜀錦花裙、腰肢細細的妙齡女郎折下河岸垂柳的新發枝條,望著騎馬遠去的周宣,秀眉微蹙,美目含愁,輕輕念誦道:「送君南浦,傷如之何!」

信州侯車隊逐漸遠去,終於不見,白雲悠悠,路亭靜默,有誰明白懷春少女的惜別之情?雖然只是一面之緣,卻有深烙心底的感覺,也許明天、也許後天就會淡忘,但今天,憂傷卻是如此真切——

女郎低吟道:「佇倚危樓風細細,望極春愁,黯黯生天際。草色煙光殘照里,無言誰會憑欄意。擬把疏狂圖一醉,對酒當歌,強樂還無味。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澀然一笑,呢喃道:「笑漸不聞聲漸悄,多情卻被無情惱。」

身邊小婢道:「小姐,人家走遠了,我們回城吧。」

細腰女郎輕嘆一聲,將手裡的柳枝棄在地上,與小婢上了車,馬車掉頭往宣州城駛去。

周宣哪裡會知道他被一個女子暗戀了?他正沿宣歙古道前往唐國東南最富裕的州——歙州。

知道夏侯流蘇不安好心、身份詭秘的有林氏姐妹、三痴夫婦、范判官和祁將軍這些人,周宣悄悄囑咐他們在夏侯流蘇面前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只把夏侯流蘇當作他周侯爺的侍女。

離開宣州是四月十三,這日午後,艷陽高照,周宣因為昨晚沒怎麼睡,就在馬車裡雙手抱頭閉目養神,聽得車門被推開,有人跳上行駛中的馬車。

聞香識美人,這種雛菊的香味是林二小姐的獨有的。

周宣閉著眼睛說:「貓兒又來偷食了?」

林涵蘊嘻嘻笑道:「對,貓兒要偷魚吃。」說著,一下子撲到周宣身上,就吻住周宣的雙唇,丁香小舌熟門熟路地鑽進周宣嘴裡,忽然「唔」的一聲嬌吟,香舌已被緊緊吸住,縮都縮不回來。

周宣吮弄了一會才鬆開,含糊笑道:「我先吃了你的魚。」

林涵蘊騎在周宣身上小臉緋紅,不依道:「我也要吃你的,快伸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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