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部 善戰者 第612章 暢所欲言

「相公,喝茶!」

茗兒捧著一杯香茗,款款地走到夏潯身邊,那腰肢軟得像柳條兒似的,步姿身態無比婀娜,夏潯頭也不抬,「嗯」了一聲道:「先擱那吧!」

夏潯正在修訂著自己用以說服皇帝和群臣的資料,前兩天有關遼東民族政策的爭論,適時給他敲響了警鐘,使他注意到,過度強調他的政策對未來如何如何的有利,說服力是非常有限的。

他所擔心的事,對目前的遼東來說,還沒有太大的影響力,那兒還沒有一支強大的、不由朝廷直接掌控的地方武裝。你要在六百年前,人口稀少,朝廷還得下大力氣到處移民來充實荒蕪地區的時候去給他們講:為了避免幾百年後人滿為患,以致得被迫實行計畫生育,現在大家不要放開了生,那是不現實的。

即便是現代,照樣有人口負增長的國家,它們還得千方百計,制定各種福利政策,激勵人們多生孩子呢。不同的問題,才會促生不同的解決方式。你在塑料袋剛剛發明,人人覺得便利應手,還無法想像它未來會造成多麼頭痛的白色污染的時候就大聲疾呼有關塑料袋的環保問題,也必然應者寥寥。

政策要因時因勢而變的,太超前的想法,缺少群眾基礎。如果你站在一個穿越者的角度,考慮問題總是為後代人打算,而忽略當代人的需求,你將成為社會公敵,變得一事無成,沒有人會支持你。

夏潯現在已在遼東儘可能地為變革創造了條件,但是想要促動更大的變革,他必須得讓現在社會各個階層,覺得確實有必要去做一場傷筋動骨的大變革,這一點做不到,即便是皇帝全力支持,也必將以失敗告終。王安石的變革就是皇帝全力支持的,王莽的變革,他自己就是皇帝,結果如何呢?

「相公,吃點櫻桃!」

茗兒又端了一盤剛洗好的紅櫻桃,遞到夏潯手邊。

「唔,嗯嗯……」

夏潯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繼續循著自己的思路想著問題。

茗兒見了,不禁嗒然若失。

這幾天相公纏著她,床第之歡的頻率也太高了些,讓她有些消受不了,弄到後來,相公一貼近她,表示出些親熱,茗兒就有些害怕。結果,今晚難得丈夫靜下心來思索公事,把她拋在一邊,她反倒有些不適應了。

於是,她故意的在夏潯身邊轉悠了起來,轉悠一陣,見相公心無旁騖,茗兒眼珠一轉,又繞到夏潯背後,一雙粉拳輕輕捶到了他的肩上,殷勤地道:「相公做事辛苦,人家給你捶捶肩吧……」

夏潯放下手中的札子,回首笑道:「怎麼?把娘子冷落一邊,有些不開心啦?要不要相公陪你做點有趣的事呀?」

茗兒嚇了一跳,她只是喜歡纏著相公、膩著相公與他說話而已,至於床第之事,在她這種年紀,實在不甚饑渴,以夏潯的需索無度,她根本消受不起,要不然上一回也不會主動想要自己的貼身丫頭服侍相公了,此時一聽夏潯這麼說,駭得她轉身就逃:「不要不要,相公做事好了,人家乖乖的,人家找姐姐聊天去!」

夏潯搖頭失笑:「這妮子……」

※※※※※※※

殿堂上已做了充分準備的夏潯侃侃而談:「北方韃虜,自漢唐至今,千餘年來,一直是我中原腹心之患。然則草原茫茫如海,部落逐水草而徙,居無定所,不管是殲滅還是徹底征服,都難如登天。以漢武之威,窮盡傾國之力,破家無數,也不過稍挫其威風,未用多久,死灰復燃……」

夏潯這番話,眾文武深以為然。草原上的這些惡鄰不請自來,你罵吧,人家沒皮沒臉,根本不在乎。你打吧,兵派少了那是送羊入虎口,兵派多了他們就腳底抹油,溜之大吉,領著你在草原上遛,把你的兵拖疲了、國拖瘦了,你就得主動撤兵,要不然能把你活活拖死。

對於這樣的敵人,朝廷一樣沒有太好的辦法。抗日戰爭中日寇對於游擊區同樣頭疼得要命,逼急了,日寇好歹還可以採用三光政策,而中央政權對付北方游牧部落時卻連三光政策也用不上,游牧民族全部家當都能馱上馬背,說跑就跑,撒丫子就沒影了,你想三光,都沒有可以三光的東西。

夏潯道:「而燕山就是屏蔽北方草原野蠻民族策馬南下,侵擾中原亂我大明的北大門,遼東呢,就是建在北大門右翼外的一處堅固衛城,與我大明的北大門互為犄角、守望相助。

只要有遼東在,退可阻止韃子勾連女真、朝鮮,進可直擊韃靼腹肋,使它不敢全力南向,遼東之經營,關乎我大明江山社稷之根本。」

行部侍郎劉超蹙眉道:「國公所言極是,遼東與我大明北疆之重要,諸位大臣亦知之深矣。然則,國公所言,與國公所倡導的軍屯、軍戶之制改革,可有甚麼必然聯繫么?」

「當然有!」

夏潯很滿意地看了他一眼,這老傢伙很配合啊,這一問正問到點子上,夏潯精神大振,馬上接著他的話題道:「遼東對我大明如此重要,對韃虜來說便也有著同樣的重要!則韃虜欲圖中原,必先謀遼東,請問侍郎大人,我大明欲保遼東,歸根結底,要依靠什麼力量?」

「軍隊!」

劉超雖是文人,這麼淺顯的問題卻也無需考慮,便能答得上來。

夏潯道:「不錯,軍隊!守遼東,需要軍隊!軍隊要守遼東,又需要什麼呢?」

不待劉超回答,夏潯便道:「一是戰力;二是給養!我所說的,就是針對這兩個問題的!」

夏潯轉向眾臣,說道:「先說給養,軍之給養,有甲胄軍衣、羽箭鵰翎、刀槍戰馬……其中最重要的一樣,便是軍糧!而軍糧不能自給,乃是遼東駐軍最大的軟肋,自關內運糧,一則耗損之重不可勝數,二則一旦被韃子掐斷糧道,遼東縱有百萬精兵,也將不戰自潰!」

丘福冷冷地道:「輔國公如今不是已經開闢了海上航道么?」

夏潯笑吟吟地應道:「淇國公說的是,我們現在已經有了海上航道,不虞被韃子截斷。然則,海上航道還有三個問題,一是海上航道解決不了南糧北運一路的消耗,和對南方百姓的沉重壓力;二是,氣候無常,尤其是冬季,封航期是無法輸運糧草的,海運只能作為陸運的必要補充,而不是唯一手段;三來,仍是與氣候有關,縱然是不在封凍期,如果海上暴雨狂風,船運就得暫時停止,若把孤懸遼東的數十萬將士前程,全部寄托在海運這條路上,豈不危險?」

丘福哼了一聲沒有說話。

夏潯又道:「自太祖屯兵於遼東時起,便注意屯田種糧,希冀遼東糧草自足。起初,效果還是不錯的,可是現在漸漸已不適應遼東的發展。軍屯,土地及產出,皆為國有,軍屯之中,戰兵十之七八,屯夫十之一二,屯夫雖在軍籍,實則與農無異。

而這些屯夫干著和普通農民一樣的事情,每日里荷戈執鋤,辛勤勞作,所得收穫,除去交納子粒之外,所剩無幾,較之地主家的佃戶還要不如,猶如一無所有的家奴一般,因此,必然是得過且過。荒地開墾越多,他們受累越重,誰還肯去墾荒?

莊稼種得再差,他們也餓不死,因為他們吃的是軍糧;莊稼種得再好,他們也富不了,同樣!因為他們吃的是軍糧;屯夫自然不思長進,一有機會,或逃亡、或反抗,如今甚至有『生於遼不如走於胡』之語,以致田地荒蕪,屯田盡廢,餉源枯竭,遼東軍備日漸廢弛,此為誰之過?

所以,臣才向陛下諫議,以如今遼東駐軍,十之七八操備武事,十之一二屯種、鹽鐵的比例,進一步減戍卒而增屯夫,軍卒專事武備,雖少而精,足以拱衛遼東。所增屯夫,化軍籍為民籍,專事農作,土地自有。

白古道,民不食者寇,士不仕者怨,商不利者仇,官不權者離。他們為了自己的老婆孩子耕種田地,必然竭盡所能,所納糧賦,可用於遼東駐軍,農民所產餘糧,就地採買,較之從並內購買、運輸,也要廉價多多。漢民多了,我大明官府控制遼東便更加得力,最重要的是,不虞韃虜謀奪遼東時,斷我糧道。」

夏潯說得有理有據,眾人一時找不出可以反駁的道理,雒僉見場面有些冷下來,便咳嗽一聲,又道:「那這屯田之制,與軍戶改革,又有什麼關聯?」

夏潯若有深意地瞟他一眼,說道:「雒尚書,我方才已經說過了,要做到這一點,軍屯得改成民屯,部分身在軍籍者,就得劃歸民籍,這就必然要提到軍戶制度的變動了。何況,軍戶制度,也不是通行百世、達於邊疆,萬試萬靈的辦法。」

夏潯知道觸及軍隊改制,那就是和丘福這班武將叫板了,眼下立國未久,軍戶制還沒有出現重大的弊端,如果把它說得一無是處,或者想一口吃個胖子,在全國改變舊制,阻力太大,恐怕就算能行,也得扯上幾年的皮,所以他很明智地把範圍固定在遼東。

因為遼東特殊,才需要變革!只要能獲得通過,就是一個成例。等它在實際操作中較之傳統政策彰顯出更大活力的時候,朝中並不乏有識之士,皇帝也並非昏匱之君,自然會想到在其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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