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部 遼東變 第599章 馬腳

暮色蒼茫,邊城就要關閉城門了,數十騎快馬從東南方飛馳而來,沐浴著一線夕陽,彷彿戰袍上塗了一層金燦燦的光彩。

他們穿得是明軍的將官軍服,所以正要關閉城門的老兵等了一會兒,候那撥人衝到城門前,驗看了腰牌,便將半掩的城門推開,那數十騎快馬疾馳而入。到了這時辰,集市都已散了,街上行人也不多,一行人放馬疾馳,馬蹄鐵掌敲在碎石路上,如密雨敲窗,噼啪作響。

唐傑請到了魏春兵等好幾個將官,還有從遼陽趕去瀋陽護送山貨的一位熟識的都司,回到開原城,眼前街頭行人寥落,想起寶貝兒子要在獄裡蹲上一宿,唐傑很是心疼,連家也沒顧得上回,與幾位將官說了一聲,便直奔總督府。

幕府下設的一應衙門,都環繞在總督府周圍,這些人堪堪經過長史府時,忽見一行人從裡邊出來,其中一個婦人被兩個人攙著,雙腿軟軟的幾不著地,號哭聲慘不忍聞。

唐傑定睛一看,那哭得死去活來的婦人正是自己夫人可雲,不由大吃一驚,連忙一勒馬韁,那馬沖得正急,被他一勒,人立而起,未等前蹄落在,唐傑便翻身下馬,快步迎向自己夫人,喚道:「可雲,你怎來了此處?」

唐夫人一見是他,本已哭得嘶啞軟弱的聲音陡然放大,號啕道:「相公,相公!我們的孩兒死得好慘啊!物竹他……他被處斬了!」

唐傑一聽,如五雷轟頂,臉色陡地一片慘白,不敢置信地道:「怎麼可能?怎麼可能?就算它是提刑按察使司,哪裡有權批斬?」

旁邊他那兄長唐豪含淚道:「總督請出了王命旗牌,所以……」

唐傑倒退兩步,幾欲昏倒,幸被隨即趕過來的魏春兵等人扶住。

唐傑的目光痴痴地落在家人抬著的一張床板上,那上邊割著一匹白布,下邊似乎躺了一個人,頭部位置的白布已經滲了斑斑血跡。

唐傑顫聲道:「這……這是……」

唐豪擋住他,黯然道:「那是竹兒的屍體……二弟,你……不要看了,屍首兩分,實在是……」

唐傑眼前一黑,幾乎要暈厥過去,他沒想到只是回鄉探了一回親,才只一天工夫,自己的兒子便與他陰陽兩隔了。

一時間,唐傑淚如雨下,仰天嘶呼道:「萬世域!楊旭!你好!你們好!」

魏春兵等人面面相覷,做聲不得。

魏春兵原是沈永親信,沈永倒台後,經過飲馬河一戰,他才取得了夏潯的信任,如今,他也有戰功在身,互市通商的好處他也獲得了不少,他的個人前程和利益已經綁在夏潯身上,說實話,他是不願與夏潯為難的。只是情面難卻,老友求上門來……

再說,只是去向部堂大人求個人情,這事兒哪能不幫忙,於是就硬著頭皮來了。誰想趕到這兒,竟然遇到這樣一副局面,唐傑的公子已經被處斬了,魏春兵莫名地鬆了口氣,眼見老友涕淚橫流,又不覺有些心酸。情同此心,其他幾員將官也是如此,紛紛出言安慰,唐傑只是淚流不止。

仇恨滿腔,唐傑惡意頓起。

長史府外巡弋著許多兵丁,顯然是要防備他情急拚命的,唐傑咬牙切齒地看著沐浴在夕陽餘暉下的長史府,心中的恨意越來越深……

※※※※※※※

烏蘭圖婭輕輕擱下眉筆,看著鏡中的自己。

眉兒彎彎,硃唇皓齒,昏黃的燈光讓她潔白無瑕的膚色敷上了一層暖玉般的光澤,平添幾分嫵媚。

烏蘭圖婭對著鏡中的自己側了側頭,下意識地把辮梢捏在手裡,美麗的臉龐上流露出凄婉的神情。

她曾經以為自己無所不能,直到一無所有,才知道自己唯一的武器,只有自己。她恨不得把那夏潯千刀萬剮,在此之前還得扮出一副痴迷傾慕的模樣,把自己打扮得俊俊俏俏的呈獻給他,任他享用。

「是時候了!」

烏蘭圖婭抿了抿嘴唇兒,堅決地站了起來,腳步輕輕地走出自己的房間。

據她這些時日的觀察,這位大明總督每天都很晚才睡,有時睡得太晚廚下送夜宵進去,她便從廚房的人那裡打聽到,這位總督每天晚上還要處理許多公文。眼下這個時間,他應該還沒睡。果然,當烏蘭圖婭悄悄走到夏潯卧房外時,看見窗上映出了燈光。

這個院落里,除了夏潯的主卧,一排三間的瓦房,便是左右廂房了,自打她來了以後,日拉塔和薩那波娃便如臨大敵,視她為向大人邀寵的勁敵,同仇敵愾,對她很是排擠。所以那兩位姑娘住在對面的廂房,這邊則只有她一個人住。

臨到夜間,府衙也關了門,衙外和衙內沿牆,有兵丁巡邏,這內院兒門口站崗的兩個侍衛反而撤了去,住在左右兩個跨院里,輕易不會過來。

對面,兩個羅斯女人房間的燈已經關了,烏蘭圖婭輕蔑地一瞥,輕輕推開了夏潯的房門。

一進門是堂屋,正對面牆上掛著字畫,一張梨木的長桌,兩邊各擺一張官帽椅,左右豎向還各有一桌雙椅。進兩廂書房和卧房的門口在那掛著字畫的牆壁後面,那是一道木牆,鏤花的隔壁,後邊倚牆反向擺著另一套桌椅,再出去就是後門了。

而左右兩側,則是左書房右卧房,書房和卧房都是大小套的建築格局,書房用了大的一間,小套只擱了一張榻,用來午休小憩的,日間烏蘭圖婭色誘夏潯時,便是在書房的小套里。另一側卧房的大小套其實都不小,因為按照建築格局,這一處地方本就是宅中主人寢居之處,一般住得起這種大宅邸的貴人老爺,總有丫頭侍候起居,就住在外間屋裡,隨時召喚。

不過,自打這兒被夏潯改了官邸,因為沒有女主人,為了避嫌,壓根沒用過貼身丫頭,如今被他留在身邊侍候的三個女子都住在左右廂房裡。

烏蘭圖婭轉進右側的卧房,剛一邁步進去,便是一怔。

那本來空置的卧房炕上,竟然突兀地出現了兩個人,固定在壁上的燭台燃著蠟燭,有些燈下黑的感覺,正好掩住了她們的面孔,可是並不暗,還是能夠辨得清楚,她們正是薩那波娃和日拉塔,兩個人肩並著肩,正在說著悄悄話兒,一見她進來,登時瞪大了美麗的眼睛。

同烏蘭圖婭不同,她們的穿著自進了總督府便換了漢人女子的服飾,這時兩人都披一件對襟的紗羅睡衣,同蓋一條薄被,肩並著肩,各自胸前分別是一條粉紅色的和湖水綠的「訶子」,一條綉著蓮花出水,一朵綉著戲水鴛鴦,裹束著她們那異常豐滿的酥胸。

燈光下,乳溝深陷,裂衣欲出,勾勒出驚心動魄的火辣曲線;兩個姑娘都是年少未嫁的妙齡少女,雖然因為人種的原因,身子發育得異常成熟,可是臉蛋依舊清純可愛,一雙藍眼睛如雨後晴空,顯得明艷而清麗,如此體態婀娜姿色絕美的紅塵尤物一對兒地躺在那裡,還真夠叫人想入非非的。

烏蘭圖婭呆住了,一時不知該如何應對這副場面,過了半晌,才忍不住問道:「你們怎麼在這兒?」

薩那波娃眨了眨藍色的大眼睛,用生硬的漢語道:「大人,睡了!」

日拉塔則挑釁地道:「大人,吩咐,侍候!我們!」說到我們,她還刻意地挺了挺那惹火的胸部,比起烏蘭圖婭,顯然她的胸器更勝一籌。

烏蘭圖婭倏地咬緊了牙關,羞憤難當!

※※※※※※※

內室里,夏潯靜靜地聽著,直到烏蘭圖婭含著怒氣的腳步聲遠去,才向左丹微微一笑,說道:「派人去韃靼控制的耶里古納河流域,持著她的畫像,到處去打聽已遭屠族的樺古納部落和這位阿拉……什麼木其的情況根本是痴人妄想,也無需如此。

他們來到我遼東,外援是指望不上的,如果有問題,有問題的人也一定是她本人和她攜來的那些族人。她的族人已被我分置於二十多處堡塞,到處撒網,監控調查也是不現實的,本督在遼東忙得很,沒那工夫把人力全浪費在她身上。」

夏潯回到府邸時,那朝鮮使節久候總督不歸,眼見天色已晚,已經告辭回了住處,張俊在府上等到夏潯回來,把朝鮮使節的來意跟他說了一遍,夏潯並未往心裡去。如果要談,也就是打嘴仗而已,嘴上說的一套,暗下做的是另一套,彼此都是這麼乾的,用不著在意。

所以夏潯只是簡單交待了幾句,叫張俊去與對方周旋,把這討厭的蒼蠅對付走了也就完了。

唐物竹的案子處理得簡捷明快,那倒霉的女真婦人夫死子亡,可罪人只有一個,她和她的親人、族人鬧了一回長史府,也知道那人的父親乃是明軍中的高官,本來預料這案子早晚不了了之,頂多判個流放,回頭一離開他們視線,便會把人放了,那也是無可奈何的事。

不想這位楊總督的「執法公正、一碗水端平」還真不是說說的,因此親眼見到了那人犯受刑,既沒有官官相護暗中放人,也沒有拖個死囚來抵數,一腔的怨怒便也平息了,待事情一了,向夏潯感恩戴德一番,該族老幼興沖沖離去,回頭少不得要就此事大肆宣揚。

有德無威必然放縱,有威無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