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部 尋情記 第460章 平靜下的潛流

皇后的到來,標誌著新政權的最終完整,一切塵埃落定了。

金陵城發生了許多變化。

徐妃正式受金冊金印,封為皇后,詔告天下。

一門一後、兩國公、兩王妃,中山王府赫然再度崛起,重新成為大明第一功臣世家。

但是現在的徐家,僅僅是象徵意義上的第一世家了,在地位和聲望上,無人能及,但是在朝堂上,已經沒有當初強大的影響力。這並不僅僅是因為當今皇帝是個很強勢的皇帝,朱元璋也是個強勢皇帝,但那並不影響許多朝臣派系的形成。

唯一的原因是,徐家缺乏一個強有力的帶頭人。徐輝祖無論是治軍用兵的本領,還是朝堂上的手段,那都是多年打磨出來的老手,他是作為徐家的繼承人,被徐達大將軍從小培養起來的,是徐家當仁不讓的帶頭人,但他現在已經被勒令閉門思過,毫無作為。

徐增壽或許是勉強可以作為他的接班人的人選,憑徐增壽的威望、資歷,能夠得到徐系勢力的信服並為其所用,可他已英年早逝。徐膺緒在各個方面的能力很一般,而且一直在地方上做官,沒有這個威望。而徐景昌還年輕,大伯雖不管事了,人還活著,二伯也在,作為徐家的晚輩,他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建文舊臣正在重新組合,或依附於炙手可熱的靖難功臣,或依附被永樂重用的建文舊臣,武將方面,由於中山王徐家和曹國公李家相繼淡出軍界,而丘福、朱能等靖難武臣剛剛上位,武將們對他們也需要一個試探、接觸、了解、磨合的過程,需要很長時間才能形成新的派系,軍中派系的形成要比朝中複雜的多。

皇后娘娘近來頻頻設宴款待靖難功臣和建文舊臣的家眷,她知道丈夫雖已坐上皇位,但是對這個龐大的帝國還不能做到如臂使指,皇帝高高在上,他的政令和決策,需要文武大臣們去執行,而誥命夫人們,則對這些文武大臣有著非常大的影響力,走走夫人路線,有助於幫助丈夫招攬人心。

朱高熾、朱高煦和朱高燧,現在也少不得要參加各種宴請,北平系舊臣是向自己熟捻的王子們表示友情,建文舊臣則是用這種禮敬表達對永樂皇帝的忠誠。三位皇子有時要一同赴宴,有時要分別赴宴,由於性格和身體原因,那位不大為眾人所熟悉的皇長子朱高熾露面的機會並不多。

不過,儘管並不大露面,皇長子朱高熾還是給大家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身子痴肥到那種地步,而且不管是他的父皇還是他的兄弟,都是身材魁梧彪悍,有萬夫不當之勇的人,這樣一個異類的確是叫人一見難忘的。

不過,儘管他太胖了些,卻絕不是一個蠢人,在有限的幾次宴會中,朱高熾所表現出來的風度和談吐,給金陵系官員留下了很深的印象,這是一位溫文爾雅的皇子,還是一位性情孰厚的皇子,博得了文臣們的極大好感,已經有人讚譽朱高熾,說他和當初的懿文太子朱標一樣,性情脾氣、品格道德都十分相似。

不過出於身體原因,朱高熾並不大拋頭露面,這樣一來,皇次子朱高煦就顯得異常活躍了。或許他是想替大哥分擔責任吧,畢竟,朱棣登基為帝後,為了減小施政的阻力,對頑固的建文忠臣一派進行了血腥清洗,皇后娘娘到京後為了給丈夫挽回形象,正在努力營造一個詳和安寧的氛圍,頻繁宴請命婦,作為皇子,多出席一些宴會,顯然也可以起到同樣的作用。

今天,三位皇子難得又一起露面了,因為今天請客的人是輔國公楊旭。或許還有許多人不知道原本名不見經傳的楊旭何以在靖難功臣榜上排名第六,但是三位皇子卻是知情人,他們很清楚楊旭為他父皇的江山立下多大的功勞,而且他們本人至少也有兩次是依靠楊旭的幫助,才得以保全性命的。

因此輔國公的請柬一到,他們立刻推掉了有衝突的所有宴請,準時出席了。今天宴請的人太多,而且主客是三位皇子,因此夏潯開的不是家宴,而是包下了整座聚賢樓,皇親國戚、功臣勛卿、朝中文武,雲集於此,有好幾位是駙馬都尉,其中就有梅殷駙馬。

梅殷和夏潯只是做了次試探性的交手就偃旗息鼓了,外人對他們之間的鬥爭還完全沒有察覺,就算有所察覺,就算兩人私底下已經斗得你死我活,無人不知,這種性質的宴會,還是會邀請對方,還是會談笑晏晏,如同多年好友,這就是官場,一個完全不同的戰場。

可是,不適應這種官場規則的人還是有的。丘福、朱能已經回京,他們也接到了夏潯的請柬,朱能來了,徐景昌來了,丘福沒有來。五軍都督府一共三位國公,徐景昌毫無疑問是站在夏潯這邊多一些的,別看他是五軍都督府的人,可是在朱能、丘福兩個百戰沙場的北平系老將面前,他這個後生小子完全沒資格與他們平起平坐。

而徐景昌酷肖乃父,情感重於理智,他也不在乎,懶得去巴結那兩位本衙的老資歷,他同夏潯比較談得來,而且夏潯曾經冒死救過他的父親,雖未成功,這份情,他得承。就只憑這,他就與夏潯親近的多。再說,通過他的小姑姑,他也知道夏潯對當今皇上一家有過多少次救命之恩,這個人物受到的皇帝的信任,絲毫不比丘福、朱能為少,他倒不了,更不可能砸在自己身上。

而朱能赴宴,倒不是沖著夏潯的面子,朱能回京之後,已經知道了夏潯鞭死五軍都督府經歷鄭小布,貶謫都督僉事謝光勝的事。事情的來龍去脈雖然明白了,可是夏潯絲毫不留餘地的手段,讓他心中很不舒服,昔日燕王身邊近臣之中,與夏潯交情最好的張玉,他和丘福都差一些,如今發生了這種事,昔日那點香火之情也就淡了。

不過,今日赴宴的是三位皇子,他和張玉當初可是燕王府的左右護衛長。三位皇子赴宴,他不能不來。這也是朱能為人老成持重之道,與夏潯縱然有了矛盾,他也沒有必要表現得這麼明顯,官場終究不是戰場,要消滅一個人,不需要劍拔弩張,何況,他的不悅,只是讓他對夏潯起了反感,倒不致因此就把夏潯當成對頭。

而丘福則明顯屬於性如烈火的脾氣,眼裡根本不揉沙子。鄭小布死不死不關他的事,謝光勝是不是到蘭州餐風飲露也不關他的事,當初他到五軍都督府匆匆點了個卯,就到地方上接收、整編軍隊去了,現在他都想不起來那姓謝的和姓鄭的是個什麼模樣。

可他既然已經成為五軍都督府的主事人,誰動他的人就是不給他面子,不給他面子,他也懶得給對方留面子,相比起朱能的老成,丘福選擇了針鋒相對,他就是要明確的告訴楊旭:你得罪我了!

可惜,楊旭今天請的人實在是太多了點兒,不要說少了一個丘福,就算少了十個丘福,也沒人注意到他,何況,今日的焦點,是三位皇子呢。

※※※※※※※

五軍都督府里,丘福正召集本衙的幾位都督議事。

都督陳暄本來也接到了夏潯的邀請,可惜還沒出門,就被丘福派來的人給截住了,無奈,他只好派了一個家人,趕去向夏潯說明情況,然後隨那五軍都督府的校尉趕回來參加議事。今天特意把他找來,是因為陳暄是水師都督,又曾親赴沿海防禦倭寇,而丘福此番召人議事,就是為了對付倭寇。

丘福馬上就六十歲了,比朱能還大了二十多歲,夏潯那個毛頭小子當然更不可能放在他的眼裡,這也是他尤其不能原諒夏潯冒犯的原因:太不尊重老人家了。夏潯的宴會他沒放在心上,但是皇上說的話,他可是時時記在心頭。他和朱能回京後,皇上曾單獨召見,特意提到了水師的建設和打擊倭寇的想法。今天他把陳暄這個了解水師和倭寇情形的都督找來,就是想策劃一場針對倭寇的反擊。

丘福高踞上座,對陳暄道:「皇上前日召見,曾提及沿海倭寇之猖獗。小小東瀛,彈丸之地,幾個流寇,怎麼會這般難對付?哼,我看都是建文當朝,重文抑武惹下的禍端!你對本都督說說你了解的情形,我打算對犯我海疆之倭寇,予以迎頭痛擊,消弭倭患,解聖上之憂。」

陳暄道:「大都督,倭寇的武力,遠不及我大明水師,不過,我們要對付他們卻很難,殲滅不易,防守也不易。」

「此話怎講?」

「大都督,前次輔國公奉旨招安雙嶼海盜時,下官也曾對輔國公提及此事,輔國公對下官言及的難處也深以為然。我沿海諸衛……」

丘福撇撇嘴,不屑地道:「楊旭,哼,楊旭根本不知兵!一個毛頭小子,懂得甚麼!老夫戎馬一生,身經百戰,不管是北元精騎還是數倍與己的朝廷大軍,老夫都打敗過,幾個東瀛蠻夷,又算得了甚麼?」

陳暄一見他如此驕敵,趕緊提醒道:「大都督,這海戰與陸戰可是兩碼事兒,當初元人入主中原時,正是武勇最盛之時,鐵騎縱橫天下,所向披靡,可是兩渡東征日本,都是敗得落花流水,咱們……」

他話說到一半兒,看見丘福冷冷的目光,忍不住把後半截話咽了回去。

丘福淡淡地道:「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的話,就不要說了。水戰,本國公的確不曾打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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