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部 尋情記 第456章 徐圖後計

聚賢樓上,酒是美酒,菜是好菜,好歌好曲,人嘛,自然都是貴人。

除了朱高煦和宴客的主人駙馬梅殷,受邀的客人還有李景隆和他的兄弟李增枝,南康駙馬胡觀、順昌伯王佐。

朱高煦很開心,十八歲的朱高煦長得魁梧彪悍,已經不下於成年壯漢,四年的戎馬生涯,血與火的洗鍊,讓他在彪悍之餘,也多了幾分肅殺的威嚴。

在座的都是他的長輩,不過揖讓一番之後,卻讓他坐了主位,這讓朱高煦心中更是歡喜。不過他很快就敏銳地發覺,今日這些人宴請他,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再過兩天,母后和皇兄、皇弟就要到金陵了,冊後大典正在熱熱鬧鬧的籌備當中,靖難四年,朱高煦一直隨父皇在外征戰,和母親、兄弟聚少離多,眼看就要一家人團聚,他也非常歡喜,不過這種歡樂的心情很快就被眼前這幾個面目可憎的皇親國戚給打消了。

他們旁敲側擊的,都在詢問他的皇兄朱高熾性情脾氣如何,有什麼喜好,顯見是在為交接皇兄,饋贈禮物做準備。

「原來,他們不是請我吃酒,只是想要討好我的皇兄,向我這個知情人打聽皇兄的情況!」

一俟弄明白了眾人的心意,朱高煦便怏怏不快起來。原本滔滔不絕的他,很快沉默下來,只是悶頭喝酒。

「靖難四年,與父皇一同出生入死的,是我!數次率兵救父皇與險境的,也是我!可是這天下,早晚卻是皇兄的……」

朱高煦越想越鬱悶,記得有一次,父皇兵臨絕境,是他率兵奮勇廝殺,救出了父皇,當時父皇曾輕拍他的後背,對他說:「高熾身子痴肥,體弱多病,你雖是次子,要替為父多多分擔!」

言猶在耳啊,可是皇兄迄今依舊活的好好的,而且還有了兒子。原先,就算皇兄做了太子也不怕,父皇正當壯年,看皇兄虛胖多病的模樣,恐怕還要走在父皇前面。可是……皇兄已經有了兒子,皇后既立,皇太子之位也不會久懸,一旦皇兄成為太子,就算早逝,皇位也是侄兒的,我朱高煦……

「二殿下!」

梅殷冷眼旁觀,看到朱高煦苦悶的表情,便舉起杯來,笑吟吟地道:「皇上靖難四年間,小王爺追隨皇上左右,出生入死,立下赫赫戰功,頗有今上勇武之風。我早聽靖難功臣們提起過殿下數度救駕的勇武事迹,皇上潛邸功臣之中,無論文武,對殿下莫不欽佩敬服。我梅殷也是帶過兵的人,最欽佩的就是殿下這樣萬人敵的勇將,殿下,臣敬你一杯。」

「駙馬客氣了,小王只是一介武夫,算不得甚麼。皇兄鎮守北平,武有抵擋朝廷數十萬大軍之功,文能在一團糜爛間把北平政事治理得井井有條,在最艱難的情況下,始終保障了父皇十餘萬大軍的輜重糧草,小王衝鋒陷陣的些許功勞,算得了甚麼?」

李景隆一聽有點不自然了,要知道當初兵困北平的正是他,梅殷和朱高煦一唱一和的,雖然不是在說他,總是有些慚愧,連忙也舉杯道:「噯!殿下此言差矣,北平乃元大都故地,城高牆厚,堅不可摧,只要想守,自然守得。想那濟南遠不及北平城之堅險,以皇上之龍威,還不是困城三月,無功而返?

真正難處,正在於戰場廝守,再說,殿下只是沒有機會治理政事罷了,如果可能,安知殿下不會比大殿下更勝一籌?呵呵,當然,這些事也就是說說罷了,總之,皇上靖難之初,殿下才十四歲,以十四歲的年齡,自領一軍,東征西殺,這樣的名將,除了十三為相的甘羅,我李景隆還想不出古往今來,誰能比得上。殿下與甘羅一文一武,足以輝耀千古了。」

順昌伯王佐原是軍中一個都督,一聽這話頻頻點頭,說道:「曹國公這話說的對,老朽軍中許多袍澤,無人不知殿下英名。眼看著皇后娘娘和大殿下、三殿下就要到京了,你看,我等為了送些什麼禮物,還要詢問二殿下,還不是因為不熟悉么。可要說起二殿下您,誰人不知,哪個不曉啊。」

梅殷道:「這話在理。大殿下擅長文治,二殿下精於武功,一文一武,便是皇上的左膀右臂。如今,皇后娘娘馬上就要正式冊立了,而皇太子之位依舊虛懸著,依我看,恐怕皇上也是左右為難,如果能大殿下的文、二殿下的武合而為一,那才遂了皇上心意,呵呵……」

朱高煦聽得心中一動,忽如撥雲見日,心中透了一絲亮。

「對啊!皇兄馬上就要到京了,為什麼不同時冊立皇太子,莫非……?我陪著父皇,四年出生入死,父皇一定是喜歡我多些的。武將們,肯定是更加信服於我,這些皇親國戚、勛卿功臣們也不例外,除了我比皇兄出生晚些,哪一樣我不比他強,難道……我就沒有一爭之力么?」

想到這裡,朱高煦的心突然跳得急驟起來……

※※※※※※※

還是那間光線昏暗的房子,似乎這裡終年不見天日似的,而那坐在桌後的人,也始終保持著同一個姿勢,彷彿他一直坐在那兒,就像一位苦行的僧人。

他靜靜地聽著對面的人向他稟報著,刑部大牢里,周澤文和張安泰自盡、聚賢樓上梅駙馬宴請二殿下,輔國公楊旭去工部研究起建大報恩寺……

等那人說完了,他輕輕地笑了笑,說道:「楊旭,倒是識時務。」

那人道:「是,把二皇子綁在身上,那楊旭投鼠忌器,夠聰明的話,他就得及時收手,要不然一定惹火燒身。老侯爺說,老爺這一計實在高明,咱們的兇險總算是化解了,以後,他就算抓到了梅駙馬的甚麼把柄,想要動什麼手腳,也得思量思量。」

坐在桌後的人輕輕搖了搖頭,微微昂起頭來,一縷光線斜斜地照過來,照在他寬廣而稍帶些皺紋的額頭上:「這不夠,遠遠不夠,如果我們只是想自保,那當初又何必去招惹他楊旭?他不敢動,我們還是要動的。」

對面那人吃驚道:「楊旭只是過張安泰和周澤文,就懷疑到了梅駙馬的身上,這人精明的很。咱們已經引起了他的警覺,眼下還宜有所動作么?」

「為什麼不能?整一個人,不一定要直接從他身上下手。楊旭不就巧妙地利用了歸德知府那個與咱們毫不相干的貪官,拔掉了咱們的周澤文和張安泰,還暴露了梅駙馬么?」

對面那人遲疑了一下,說道:「老侯爺的意思是,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眼下正是靖難功臣們氣焰熏天的時候,咱們應該多多隱忍,徐圖後計。他說,還請老爺顧全大局……」

「放屁!我正是為了大局,不然為的什麼?」

桌後的人輕輕一拍桌子,對面的人馬上閉嘴,那人低下頭來,陽光照到了他頭頂束巾的髮髻上,他沉聲說道:「現在看來,似乎是對咱們不利,實則不然。楊旭已經開罪了五軍都督府,那朱能、丘福兩人都是功勛卓著、威望崇高的老將,豈能容忍楊旭欺上門去?等他們回京,這就是楊旭的對頭!

朱高煦勇悍無賴,野心勃勃,決非甘居人下之人,何況,這四年中,他又立下赫赫戰功,如今把皇位拱手讓與大哥,他肯?只要他不肯,爭嫡就是必然的,咱們的力量就可以託庇於他的名義之下,逐漸壯大起來,此時偃旗息鼓,徐圖後計,豈非坐失大好良機?」

「老爺說的是!」

坐在桌後的人輕輕嘆了口氣,說道:「我不是為了整楊旭,咱們想東山再起,必須得遏止靖難功臣們的氣焰,要想對付他們,只有通過皇帝下手,哼!狡兔走,走狗烹的事,自古雄才大略的帝王們乾的還少嗎?我就不信,他朱棣能例外。

只要我們……製造一種勢,讓他覺得,昔日的功臣們,已經成為來日的威脅,他一定會毫不猶豫地動手!這個勢,本來是想利用靖難功臣們的驕橫跋扈,可惜,他在金殿上諄諄告誡靖難功臣的一番話,讓這些驕橫跋扈的功臣們都收斂了許多,哼!都是那些御使言官們誤事!

不過,只要挑起朱高煦對皇位的貪念,就不是他一番話便能打消的了。我們得想辦法把靖難功臣拖進來!胡惟庸案、李善長案、藍玉案、空印案,每一樁大案都株連甚廣,這些大案都是當皇帝覺得某一種苗頭必須打消的時候,逮住一隻出頭鳥,以此為突破口,展開一場大清洗的。明白?」

「明白!」

「我們這一次造的勢,就是爭嫡選擇的出頭鳥,就是楊旭!畢竟,我們已經在他身上投注了太多心血。當然,如果他夠乖覺,而又有人搶在他前頭跳出來,我們也不介意換一隻出頭鳥來抓,不過眼下,最容易下手的,依舊是他!」

「是!那麼……老爺打算從哪兒下手?」

那人沉默片刻,低低地道:「以彼之道,還施彼身!從東海下手!」

對面站著的人失聲道:「雙嶼島?」

那人沉沉一笑,說道:「不錯!雙嶼島!」

※※※※※※※

夜晚。

琉璃屏風、妝台梳鏡,桌上兩枝紅燭,把一層淡淡的暈黃灑了滿室,如夢似幻。

錦榻垂著薄薄的紗帳,帳中,黃花梨木的精雕大床上,一雙男女正在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