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 誕維新 第243章 亂了陣腳

工部侍郎張芮、河南衛指揮僉事謝貴等一批替換北平官員的官吏已奉旨離京了,夏潯卻還沒有動靜。

因為上一次朝廷以謀反之罪擒拿周王,沒有用些光明正大的手段,反而大張旗鼓地宣揚曹國公李景隆要北巡邊防,來了個出其不意,偷襲詐城,以堂堂朝廷問罪於一位藩王,居然用這樣的手段,不免令人恥笑,而且周王的名聲一向很好,所以這種行為更加令人反感,朝野間對此議論紛紛,同情周王的大有人在。

朱允炆和黃子澄、方孝孺等人也感受到了輿論的壓力,這一次,他們已經對北平採取了諸多手段,剝奪軍權,抽走兵馬,更換官員,一連串的措施下來,自忖必可正大光明地制服燕王,所以不想再讓臭名卓著的錦衣衛橫插一腳,壞了他們的名聲,因此對羅克敵的計畫有些不置可否,拖到現在還沒有決定夏潯是否可以成行。

夏潯還沒走,京里又出了一件大事。

齊王朱榑被奪爵,廢為庶民了。

按照黃子澄、方孝孺等人的策略,他們首先要削光燕王的權,調光燕王的兵,再把北平的軍政法司各路官員換個遍,叫燕王束手束腳,不敢妄動,這時再回過頭來把那些有可能同情、響應或支援燕王的藩王都拿下來,最後再一舉剷除燕王這個心腹大患。

按照他們的這個計畫,齊王朱榑本來至少還有幾個月的舒服日子好過,可是齊王朱榑居然自己迫不及待地送上門來了,他主動請旨回京,要謁見皇帝。

只他一個王叔,朱允炆倒不怵他,便一口答應了。

孰不知,朱榑進京,其實是要錢來了。

他建的那座王府,本來戶部只說要稍緩一緩,這一緩,就緩到了他老爹朱元璋過世,朱元璋一死,朱允炆「百廢待興」,反正不管是什麼,他都想幹個標新立異,和皇祖父有所區別,這花錢的地方可就多了,他又大量削減稅吏司的人員,偷稅漏稅的更多了,緊接著又減免江南稅賦,以致朝廷財政有些吃緊,戶部寅吃卯糧,調度不開,欠齊王朱榑的錢只好無限期地拖了下去。

朱榑惱了,他回了京,第一件事就是去孝陵哭墳,到了孝陵,齊王哭完他爹哭他娘,然後眼淚一擦,就跑到宮裡和他那侄兒皇帝大吵大鬧地要錢。

朱允炆很鬱悶:以前我是皇太孫,對你們這些叔父們客氣點也就算了,現在我是皇帝,你們懂不懂君臣父子,上下尊卑?跟我大吵大鬧的,這要換成我皇祖父坐龍庭,你敢么?

這一下可讓羅克敵逮著機會了,齊王是他當初重點培養的「造反對象」,各種罪證羅克敵早就搜羅齊全了,一直沒逮著機會呈上去罷了,如今一見齊王在建文帝面前耍無賴,又是哭爹又是哭娘的給建文帝臉上難堪,羅克敵馬上把齊王在青州的不法行為一股腦兒地稟報了朱允炆,遞上去一厚摞整人材料。

朱允炆一見大喜,他很難得地果斷了一把,也未喚他的智囊們商議,便下令把齊王朱榑貶為庶民,著錦衣衛看押,不日解送鳳陽高牆看管,同時派人去山東青州府抄他的家,把他一家老少全送去鳳陽蹲大獄,朱允炆這一手當真是雷厲風行,頗有乃祖洪武大帝懲貪除惡的時候那種雷霆手段的風範,等方孝孺、黃子澄等人得到消息的時候,朱允炆的聖旨已經出了南京城了。

夏潯整天在錦衣衛等著派他北上的消息,結果他還沒走,齊王卻作為階下囚被送來了。夏潯思量許久,雖說他和齊王只是互相利用,畢竟尚有故人之誼,他上回去青州,齊王也是以禮相待,不好佯做不知,便對羅克敵懇求道:「大人,卑職在青州時,曾受過齊王的照拂,如今齊王雖成了階下囚,可是既然關在我錦衣衛,卑職不能不聞不問,卑職想……去看看齊王。」

羅克敵蹙眉道:「你知情重義,這固然是好的,不過……」

他沉吟片刻,才道:「那就去吧,你的身份,終究比不得朝中那些大員,縱然去見見齊王,也不致有什麼後果。」

「多謝大人。」

夏潯這一聲謝,確是真心實意的,他知道,齊王朱榑現在雖然關在錦衣衛里,羅僉事可以一手遮天,但是答應他去見一個被廢的王爺,還是多少擔了些風險的,夏潯雖然已經對自己的未來做了一個決定,但是對一心看重、提拔他的羅克敵,的確是心存感激的。

夏潯去見朱榑,只揣了些吃的,還夾了一床被。牢房是個陰冷的地方,縱然是炎炎夏日,那地方也暖和不起來,何況此時深秋將盡,天氣濕冷,而錦衣衛的牢房多年沒有關過人了,裡邊的床鋪被褥腐爛不堪,縱是個尋常囚犯怕也很難住下,朱榑雖曾貴為王爺,想來此刻也只有這些吃的穿的,對他來說才是最實用的。

「齊庶人,我們百戶大人有話問你,好生答著!」

牢頭兒可不管關進來的是不是鳳子龍孫,高聲吆喝一句,便向夏潯討好地哈腰點頭,諂媚地道:「大人,您請,這裡太陰暗了,地面也不平,小心腳下。」

夏潯小心地走進去,對那牢頭兒道:「行了,你出去守著。」

牢頭兒答應著退了出去,夏潯走到牢房柵欄前,只見齊王朱榑已被剝了王爺的蟒袍,披頭散髮,穿著一身月白色的小衣,木然坐在一堆稻草上。

「楊旭,是你!」

借著微弱的燈光,朱榑忽地看清來人是夏潯,不由驚喜交加,騰地一下跳了起來,撲到牢門旁,緊緊抓住了柵欄。

夏潯見他一身狼狽,不禁心生惻隱,嘆息一聲道:「王爺,好端端的,你何必進京來呢,如今落得這步田地……」

齊王朱榑面孔一陣扭曲,惡聲道:「誰曉得那小……」

他壓了壓火,才惡狠狠地道:「誰曉得皇上心狠手辣,為了小小罪過,就把孤廢為庶人。」

夏潯默然片刻,把懷裡揣著的還溫熱的吃食和挾著的那捲被褥遞進去,輕輕一嘆道:「王爺那些罪過,要說削爵,處置卻也未必妥當,王爺且放寬心,就當去鳳陽閑居幾年吧,說不定哪一天皇上回心轉意了,就能放王爺回去。」

朱榑嘿地一聲笑,搖了搖頭,目光竟隱隱泛起了淚光:「歲寒知松柏,患難見真情啊。我那滿口仁義的侄兒,還不及……」

他咬了咬牙,沒有再說下去,心中卻已是充滿了懊悔,對他自己的悔,他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啊。

朱榑後悔,不為別的,只因為他進京討要造王府的錢,是他故意為之。朱元璋這些兒子有的善有的惡,有的兇殘有的英勇,就是沒有一個白痴,朱允炆削周藩,醉翁之意實在燕王,這一點朱榑已經隱隱地看出了一些端倪,他進京要錢,故意耍潑無賴,其實是用了自古以來遭到帝王忌憚的王侯公卿們慣用的一種手段:自污。

蕭何為了消除劉邦的戒心,就故意收受賄賂,強買田地,觸犯王法,他這麼做,想讓劉邦覺得他貪圖安逸,胸無大志。朱榑這麼干,就是為了消除朱允炆對他的戒心,認為他朱榑鼠目寸光,根本沒有圖謀天下的野心。

可他哪知道朱允炆的胃口那麼大,所謀並不只燕王一人,所謀亦不只這一世。你不反,他擔心你的兒子反,你的兒子不反,他擔心你的孫子會反,總之,他要一勞永逸,除了他爹朱標傳下來的這一脈骨肉,所有的朱元璋的子孫統統都要貶為庶民,永遠失去問鼎皇權的機會,所差的只是先削誰後削誰的問題。

現在他朱榑自己送上門來了,又確有不法的證據掌握在朝廷手中,那不是自作孽不可活么?

兩個人一個牢內一個牢外,一個是心事重重,一個是有苦有言,沉默半晌,只能雙雙一嘆,在這幽寂陰冷的大牢里,嘆息聲是那般無奈、那麼凄涼……

※※※※※※※

齊王朱榑被貶為庶民的消息把代王朱桂給激怒了,代王朱桂和齊王朱榑曾一同聽令於燕王朱棣,北伐蒙古,那是並肩打過仗的親兄弟。而且齊王朱榑尚武,代王朱桂同樣尚武,兩位王爺都是性情暴烈的主兒,可謂是情投意合,彼此的交情一向不錯。

上一次朝廷查無實據,只憑周王次子的一句話,就削了一位親王,已然令朱桂大為不滿,要不是他的親信再三安撫,要他等著燕王明確態度之後再做決定,他早就上書指斥朝廷執法不公了。如今替周王求情的奏疏呈上去還沒幾天,周王根本沒希望從雲南撈回來,齊王居然又被貶成了庶民,先帝入土不到半年,皇上這是想對親叔叔們做什麼?

代王火冒三丈,立即寫了一封措辭嚴厲的奏疏,派人快馬送到京城,直斥皇帝罔視骨肉親情,對諸王叔橫加刁難,內中甚至大膽地譏諷朱允炆虛情假意,當初在先帝面前信誓旦旦要善待親人,以德服人,先帝屍骨未寒,他便食言而肥。

看了代王朱桂的這封奏疏,朱允炆臉上火辣辣的,他惱羞成怒地把奏疏撕得粉碎,拍著御案吼道:「代王渺視朝廷,渺視朕,必須要加以嚴懲,諸位先生不要勸朕,朕一定要嚴懲代王,否則朝廷體面何在,朕的體面何存?」

黃子澄沒想到原本好好的計畫,居然鬧到這般地步。他卻不知,齊王代王的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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