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闖北平 第092章 冤家路窄

侍衛通報進去叫他立刻進見,任日上快步走進房去,以軍禮參見都指揮大人,大聲自報身份。

房中支著一個火盆,有兩個人正坐在火盆旁烤著火聊天,兩人都穿著燕居常服,一個五旬上下,方面大耳,重眉闊口,眉宇間帶著凜凜煞氣,頭髮雖已花白,但是睥睨之間卻不怒自威,叫人一見便忘了他的年紀,只有他那猛虎般的威風氣概迎沖入腑。

任日上認得他就是北平都指揮使司韓勉韓大人。

旁邊另坐著一人,看著極是年輕,不過三十五六的模樣,卻能極從容的和韓都指揮對面而坐,也不知道他是什麼身份。這人身材看來陽剛有力,臉部線條十分鮮明,微抿的唇角透著堅毅,挺拔的鼻樑,古銅色的肌膚,頜下生著一部美髯。他正垂目撥著炭火,一臉的恬淡,可任日上剛進來時,他輕輕睨了一眼,那一眼卻極是冷峻懾人。

韓都指揮開口問道:「什麼事?」

任日上看了看那中年人,欲言又止。韓指揮使笑了,笑著說道:「不必忌諱,公事私事,盡可直言。」

任日上心道,原來那人是韓指揮使的心腹,便把他與夏潯和高升兩人的對話仔仔細細說了一遍,最後又道:「百餘輛車的貨物,千戶大人恐也難做決定的,這事還請指揮大人做個決斷。」

韓逸聽了之後面色變得非常難看,他想在那人面前表示表示親近,卻萬萬沒有想到從任日上嘴裡說出來的居然是這麼一件很尷尬的事。它是不合法的,它隱藏在正式規則之下,是約定俗成、司空見慣的事情,可它偏偏就是不好擺上檯面的。

那個人輕輕笑了,雖然沒有聽到笑聲,任日上卻分明感覺到他笑了,可他抬頭去看時,那人仍然若無其事地撥著炭火,旁若無人。

「好了,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這件事……我一會兒再給你個答覆。」

剛剛將任日上支出去,韓逸便站起來,一個轉身,在那中年人面前跪下,惶然叩首道:「王爺,臣有罪。」

在北平這個地方,除了燕王,還能有第二個王爺嗎?原來這個英氣勃勃的中年人,居然就是燕王朱棣。

「呵呵,逸之啊,起來吧。」朱棣放下爐釺,笑吟吟地把韓指揮使扶了起來。

「這些事,俺也早有耳聞,無所謂,管他娘的,大道理是大道理,可要真的一切循著大道理去干,那就他娘的什麼事也幹不成了,只要是於國有利、於民有益的事情,碰一碰大道宏法也沒甚麼的。」

朱棣拍拍韓逸的肩膀,安撫他的不安,自己負手徐行,緩緩說道:「俺大明國建立之初,父皇亦曾想過耀兵塞外,把那草地里各部各族的頭頭腦腦們全都收拾了,把大草原納於掌握之中,這是解決草地里的那些雜碎屢屢南侵的根本辦法啊。可是行不通,以漢武唐宗之能,也根本辦不到。」

他抬手指向北邊,大聲道:「那草原太大了,疆域之廣不下於中原領地,其地不是草原就是大漠,地廣人稀,既沒有城池又沒有關隘,那些騎在馬上的人家滑頭的很,能戰則戰,不能戰則避,你出兵十萬,需百萬民眾滋養吧,你出兵百萬,那整個國家都拖垮了。而這百萬之軍投到大草地里,也不過是滄海一粟,濟不得甚事。

十年前,藍玉在捕魚兒海一戰,徹底瓦解了北元朝廷的威信,黃金家族喪失了在北元朝廷中至高無上的地位,很多大部落已經不再承認成吉思汗黃金家族拖雷一系在草原上至高無上的統治權了,他們相繼自立,開始了連綿不斷的內訌,好啊,這正是俺們希望看到的。」

朱棣大步走回去在火盆旁坐下,用火釺子夾了幾塊炭擺在地上,說道:「老韓,你看,這些年俺父皇一直採取的是些什麼策略,既然不能佔有,俺父皇馬上換了法子——約束。從外部來說,俺父皇經略東北的女真勢力,進而收服東蒙古的地盤,在那裡設立衛所,切斷北元同朝鮮、女真的聯繫,從東、西、南三面對他們進行包圍、壓制。

從北元朝廷內部來說,俺父皇則是邊拉邊拉,拉一些人,打一些人,對那些可以爭過來的,俺父皇遣使詔諭,叫他們傾心歸附,他們肯來,父皇就還其舊地,從事生養,華夷無間。

對那些榆木疙瘩腦袋,死了心同俺大明為敵的,就鼓搗他們繼續內訌,只有當他們要抱起團來的時候,俺父皇才出一記重拳,把他們打散嘍,讓他們繼續一盤散沙去。高明啊,唯其如此,才是可行的制衡法子。」

朱棣這番話,可以說把朱元璋從建國初到近些年來對北元的軍事戰略的演變、發展過程做了一個簡要而清晰的小結。事實上在與北元武裝幾番互有勝負的大戰之後,包括十年前藍玉直搗捕魚兒海(貝加爾湖)的那次大捷之後,大明統治階層就已經意識到,完全佔領並統治草原是不可能的,北元的殘餘力量其時仍舊非常強大。

明初北元殘餘勢力並不弱,他們之所以給人一種很弱的印象,是因為明初漢人軍隊的武力太強大了,北元敗多勝少。等到靖難之役中原大戰的時候,他們又忙於自相殘殺,爭奪草原上的統治權,根本無暇南顧,於是明初北元力量似乎已經不復存在,根本無力南侵的感覺在後人心目中就進一步加強了,其實自然並非如此。

事實上就在靖難之役之後沒兩年工夫,北元殘餘勢力就分裂成了兩個國家,一個是韃靼、一個是瓦剌。熟悉些歷史的人都知道,這其中任何一個國家,都曾經給大明王朝帶來過多麼巨大的威脅。而這其中任何一股勢力,僅僅是北元殘餘勢力分裂之後的一半,這一半力量凝聚起來不再自相殘殺,其威力就已如此驚人。

說到這裡,朱棣微微一笑,伸出靴子,將地上已經熄滅的幾塊炭火碾碎,說道:「沿邊這些小部落,沒能力跟俺們為敵,也不想與俺們為敵,莫要把他們往死路上逼,兔子急了還咬人呢,適當給他們點好處,他們就不會狗急跳牆,也能讓其他部落心存幻想。

這些走私交易嘛,有壞處、可也不是全無好處。手頭上松一松,給他們一條路走,他們就不會鋌而走險,而且也不會冒險另闢走私渠道,以致朝廷不能掌控。邊關內外的民間交易,從不因國家友好或交惡而終止過嘛,俺覺著,禁不如導,堵不如疏,要是北元朝廷肯向俺父皇稱臣,父皇早開邊市貿易了,他們不服軟,俺父皇也不能落了面子不是?」

朱棣這番推心置腹的話,讓韓指揮徹底放下了心結,賠笑說道:「王爺高見,王爺高見。何況,咱們現在不開榷市,逼得他們只能偷偷摸摸交易,如此以來,咱們得到的好處,比『給』他們的好處,似乎……還要多得多啊。」

朱棣瞪他一眼道:「你少來,蹬鼻子上臉,違法犯禁就是違法犯禁,你能啊,都捅到俺面前來了,你說咋辦?」

韓逸賠笑道:「正要求教王爺,臣覺得,百餘輛車的貨物,數量確也驚人了些,您看……」

朱棣知道韓逸老奸巨滑,這件事自己既然知道了,他就不甘心讓自己置身事外,卻也並不點破,略一沉吟,揮手道:「沒什麼了不起的,你叫關上仔細地查,只要確實是些毛皮、獸筋,漫說一百車,一千車、一萬車也放它進來,它有多少,俺大明都吃得下。

可不準夾帶其他的東西,只要沒有別的東西,隨行之人身上不攜武器,過來三五十個壯漢又怕甚麼?如果憑著幾十個人就幹得成啥事體,你不開關,他們攀山越嶺還不是一樣過得來?」

「是是是,臣明白了。」韓逸追在朱棣屁股後面,亦步亦趨地道。

朱棣站定身子,又道:「不過……一口氣吃下百餘車的皮貨獸筋,好大的手筆,這個買家到底是什麼身份?你要查一查,若是充作民用自然無妨,萬一是什麼邪教歹人,正好順藤摸瓜,把他們一網打盡!」

「是是是,臣一定照辦!」

※※※※※※※

這天,謝家又擺了一桌酒宴,比起那日款待燒餅姑娘的規模稍顯簡陋了些,不過對夏潯和西門慶這等見過世面的人來說,也已算是極其豐盛了。

除了謝傳忠、夏潯和西門慶,客人還有邊關盧龍口的守將副千戶沈嘉,以及前次曾經與夏潯和西門慶見過面的任日上。十幾個女孩兒或坐或站,在六扇屏風前琴瑟合鳴,絲竹相配,淺吟低唱著為他們助酒興。

酒菜太過精緻,其實反而不太合兩個邊關將領的口味,不過這樣的派場兩人倒是頭一回見,奢華和排場就是一種勢,一種氣勢,顯示著主人的力量,本來縱是有求於你的,或者地位本在你之上的,在這種氣場面前,也會不知不覺地產生敬畏。

謝老財倒不懂得利用什麼勢來壓人,他只是帶著一種暴發戶的自卑和急於表現自己的心理,有意地營造一種豪華的氣氛,生怕別人瞧不起自己,不想倒令兩個本來殺人如麻的軍中武將也有些拘束起來。

謝傳忠已經知道了夏潯是在為什麼人辦事,他果然不敢再如以前一般輕視,本來儘管這次夏潯所購貨物極多,他也懶得親自出面的,這一下卻是親自在府中擺宴,為雙方撮和此事。

其實邊關守將私下交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