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卷 婀娜我自痴 第十六章 禪讓

錚錚的琴聲悠然揚遠,滿樹黃葉飄搖而下,一片蕭殺。

柳朵兒一襲白衣,盤坐樹下,如出水芙蓉,天然不飾,可那姿容,偏生更加水潤不可方物。

纖纖十指捺挑撥彈,一縷縷清幽的琴音便自指下弦上蕩漾而出,聽來中正平和,可誰又能聽得見她心底里的滾滾濤聲?

身在一笑樓,本就可以聽到許多旁處人得不到的消息,何況現在已經完全明朗化了。

此前,程羽、宋琪、賈琰,尤其是張洎等一干朝中重臣的突然消失,就連一些消息閉塞的閑散官兒還一無所知的時候,身在一笑樓的柳朵兒就已聽到了些風聲。接著,一向還算勤勉的皇帝突然停了早朝,不見任何外臣,開始在民間引起種種猜測,這時候,柳朵兒依據掌握的消息已經猜測的八九不離十了。

緊接著,隨著長安和汴梁頻繁而密切的往來,她得知的消息也越來越多。現在,一切終於公諸於眾了,朝廷放出消息,值此國家存亡關頭,官家自覺無力挽回局面,同時也承認了歧王討伐先帝的七宗大罪,正所謂父債子償,官家向天下發《罪己詔》,決定遜位讓國。

而長安歧王則再發第三篇檄文明告天下,聲明他向西夏借兵討伐,本為正國統,誅奸佞,歧王並無意於皇位,而且一路以來,完全仰仗西夏王大力,而其本人年幼,並無執掌國器的能力,眼下內憂外患,無明主則天下難安。聖人有云:「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為了江山社稷、為了天下黎民,應當舉賢為帝,方能解民倒懸者,而有此大魄力者非西夏王楊浩莫屬,故爾謝辭禪讓,轉授西夏王。

這一詔一檄同時傳抄天下,一時舉世皆驚,人人嘩然,但是細細想來,這又是必然的結局。借力復國者自古有之,但是那多是上古年間,春秋戰國時候的事,諸侯之間不管怎麼爭怎麼斗,上面還有一個周天子在,諸侯們鬧家務,除非擁有了與全天下為敵的能力,否則還真不敢輕言兼并,而現在已經是什麼時候了?

「錚錚錚……」餘音裊裊,十根蔥指輕輕搭在琴弦上,樹梢一片敗葉輕輕落在她的削肩上,柳朵兒伸出兩指,輕輕挾住那片黃葉,幽幽嘆息一聲:「尖埃落定了么?」

盤坐樹下,撫往思今,心神悠悠,她也說不出自己是一種什麼心境,靈台一片空明,想的最多的,卻是她初來汴梁,受人擠兌,名士垂涎,走投無路,卻被開封火情院長援手相助,花魁大賽,吐氣揚眉,既爾興建「千金一笑樓」,又在楊家後宅學戲歌舞的一幕幕場面。

「朵兒姐姐……」

隨著一聲輕喚,雪潤雙嬌聯袂而至,雪若姌、潤嬌玉雖雙十已過,卻是保養得宜,看嬌容仍只十七八,麗色容顏嫵媚自生,一到朵兒面前,三個絕色佳人婷婷生姿,竟令草木生輝,雖是深秋遲暮,也掩不住那滿園春色。

雪若姌道:「不知姐姐今日相召,可有什麼事嗎?」

現在千金一笑樓是朵兒當家,雖說能見到得她的權臣勛卿沒有幾個人,可是憑著她的手段,日進斗金的千金一笑樓卻始終牢牢控制在她的手中,沒有人敢嘗試從她手中分權,各院管事、主事婆子,全都是她的心腹,有一點點風吹草動也休想瞞過她去,你如何拉攏恩客,得了多少纏頭之資,她從不插手,可是涉及帳房和人事等內部權力,試圖挑戰她權威的,但有一點苗頭,就會馬上遭到嚴厲的懲罰,積威之下,就算是雪若姌、潤嬌玉這排行第二第三的當家頭牌,見了她也有些畏懼。

「沒什麼,有點事兒吩咐你們。」

朵兒淺淺一笑:「近來我身體有些不適,大概是秋冬之季著了涼了,身體酸乏疲憊,懶懶的總是提不起精神。」

那湛湛如水的眸子向兩人瞟了一眼,又道:「這幾年你們做事小心,為人也算警醒,所以,我想讓你們幫我分擔一下,多承擔些事情。」

潤嬌玉忙陪笑道:「姐姐若是身子乏了,那就只管歇息,尋常瑣事自然不必理會,錢帳人事這些大事兒,我們每日來向姐姐稟報也就是了。」

朵兒淡淡地道:「累了,我想歇歇……」

潤嬌玉和雪若姌對視了一眼,輕聲應道:「是。」

朵兒曾經對楊浩暗生情愫,她們兩個自幼在歡場中打滾,如何還看不出來?到後來,朵兒又成了趙光義的禁臠,其實仍不能忘情於楊浩,這她們也是知道的,一個年少英俊知情識趣,一個黑矮粗魯不解風情,如花少女喜歡哪個不問可知。只不過論起地位來,楊浩卻與趙光義相差不止以萬里計。可現在不同了,楊浩居然要登基坐殿,成為一朝天子,尤其是娃兒和妙妙,一個是她昔日的競爭對手,一個是她身邊侍候的小丫環,如今馬上就要成為皇妃,貴不可言,恐怕她心中的那種失落的確是……兩人又豈敢多言。

朵兒道:「帳房從今天起,就交給若姌打理了,人事就由嬌玉接手,婆子管事們那裡,我已經交待過了,一會兒你們就過去點收一下。

「是!」潤嬌玉答應一聲,略一遲疑,又道:「『女兒國……』」

朵兒淺淺一笑:「『女兒國』向來自成一體,老黑和張牛兒……也算識大體的人物,彼此照拂著吧,他們那邊的事,我們不要插手。」

「是!」聽朵兒的意思,有些心灰意冷,說不定以後這權柄就真要交到自己手上了,潤嬌玉心中興奮,卻不敢露出半分歡喜神色,只是那俏若桃花的臉蛋上,又露出了淡淡的緋紅色。

朵兒盈盈起身道:「沒別的事,你們忙去吧。」

朵兒轉身,一襲白衣,飄然遠去,纖腰不堪一握,削肩弱不勝衣,倩影漸漸消失在黃葉飄零的林間小徑盡頭,輕風拂過,樹上落葉紛飛,輕輕打在琴弦上,發出細若蚊蠅的嗡嗡聲,痴痴地望著朵兒離去的方向,雪若姌忽然輕輕嘆了口氣。

潤嬌玉眉梢眼角儘是歡喜,笑問道:「苦熬多年,終有出頭之日,千金一笑樓偌大家業,你我姐妹終於也可分一杯羹,這是一樁大歡喜,姐姐何故嘆息呢?」

雪若姌毫無喜悅,她輕輕張開瑩白如玉的手掌,接住一片風中翻滾的落葉,意興蕭索地道:「玉兒,姐姐……心累了,真想尋一良人託付終身,就此嫁人了事。」

「嗯?」詫異地看著雪若姌翩然而去,潤嬌玉眼波激灧,完全猜不出小姐妹的心事,此刻的她,恰如當初技壓汴梁眾花魁,一舉奪得青樓行首的柳朵兒般,滿是歡喜、滿是憧憬,野心勃勃,就連一向情同親姊妹雪若姌有所感悟的心事,也是琢磨不到半分了……

◇◇◇

「咨爾夏王:昔者帝堯禪位於虞舜,舜亦以命禹,天命不於常,惟歸有德。我皇伯父於國家危難之際受命於柴周,方有趙宋。惟朕平庸,治國無道,世失其序,大亂茲昏,群凶肆逆,宇內顛覆。賴夏王神武,拯茲難於四方,勛德光於四海,以保綏我宗廟。

大道之行也,選賢與能,盡四海而樂推,非一人而獨有。貫之百王,由來尚矣。西夏楊王,天縱聖德,靈武秀世,一匡頹運,拯傾提危,刑法與禮儀同運,文德共武功俱遠。愛萬物其如己,任兆庶以為憂。手運飢衡,躬命將士,芟夷奸究,刷盪氛昆,化通冠帶,威震幽遐。

火德既微,水德當興,天之曆數,實有所歸,握鏡斑樞,允集明哲。聯雖庸暗,昧於大道,稽覽隆替,為日已久,敢忘列代遺則,人神至願乎?予其遜位別宮,敬禪於楊,法堯禪舜;如釋重負,一依魏晉宋齊故事。君其祗順大禮,饗茲萬國,以肅承天命。

洋洋洒洒三百多字的禪位詔書,假託了趙元佐的名義,其實是出自羅公明的手筆。趙元佐為人愚腐,至誠至孝,講究的是子不言父過,這皇位他根本就不想坐,讓他禪位容易,可要他承認自己父親的過失,他卻是不肯的。不過羅公明也算給他留了臉面,禪位詔書中只是代他自承沒有治理國政的能力,隻字不提七大罪,但是在此前下發天下州府的邸報中,卻是已經明言了的。

羅公明如此做,既是給廢帝元佐留個臉面,也是考慮到了楊浩。楊浩接受禪讓,此前曾答應永慶公主三個條件,第一,國號不變;第二,宗廟不改;第三,善待趙姓宗室。第三條好辦,第一、二條對帝王們來說,是最難以忍受的。

國家仍然稱之為宋,皇家宗廟之中,開國皇帝仍然擺設趙匡胤的靈位,這對注重香火傳承的古人來說,是一塊大大的心病,可是對其他人來說這種難以接受的條件對楊浩來說卻絲毫不成問題,他並不在乎這個,在他看來,實際利益,遠遠大於一個虛無縹緲的名份。

何況,華夏民族之文化,曆數千載之演進,造極於趙宋之世,宋朝的政治、經濟、文化、科技乃至軍事的發展,還是有著許多可圈可點之處的,世人多受一部評書影響,把趙宋貶的一文不值,可楊浩對宋朝卻頗為欣賞。宋朝的富裕程度、民生經濟,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在上下五千年歷史中,國運也算是很長的。

做為一個王朝,它當然也不是盡善盡美的,即便是到了他原本的那個年代,也沒有哪個國家就敢說它的制度毫無缺陷,而楊浩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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