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卷 婀娜我自痴 第十五章 宮變

御案前文牘如山,每一樣都是急件,每一樣都需馬上批複。三關告急,請兵請糧;四川告急,請求鎮撫;江南告急,言曰民心騷動;閩南告急,言曰地方不靖;鴻臚寺上報,藩屬國交趾調兵遣將,似有異動;開封府上報,京城物價飛漲,民間謠言頻傳;皇城司上報,有心懷不軌者利用「千金一笑樓」等權臣豪門時常出入之所宣揚大逆不道之言論;軍巡院稟報,捉到幾個酒後狂言,妄議朝政,侮辱先帝,傾向岐王的狂生,請求下旨嚴懲……

一樁樁,一件件,讓他心力憔悴,他從來也沒有想到,人人爭奪的這把龍椅,居然有這麼多的麻煩,為什麼卻仍有那麼多人前仆後繼,不惜一切地想要得到它?

趙元佐頭痛欲裂,他輕輕掐著眉心,心中欲嘔,這時小黃門躡手躡腳地走了進來,細聲稟報道:「官家,皇城司甄楚戈有要事回奏。」

既是回奏,便是他親口下過詔諭的了,趙元佐茫然抬頭,想了半天,卻想不起他曾給甄楚戈下過什麼詔命,便揮手道:「要他進來。」

皇城司特務頭子甄楚戈快步進殿,向趙元佐叉手施禮,唱喏道:「臣皇城司甄楚戈,見過……」

趙元佐不耐煩地打斷他的話道:「行了行了,你……來見聯,是要回覆什麼?」

甄楚戈恭聲道:「聖上要臣查辦先帝遇刺一案,但有任何進展,隨時回報,臣現在已經掌握了一些線索。」

趙元佐精神一振,霍地一下站了起來:「你講,你講,查到了什麼?」

甄楚戈道:「是,臣已逐個盤問了當時拱衛先帝御帳左右的親軍侍衛,只找到了一個疑處。曾有一名殘了一臂的士兵,時常徘徊在御帳周圍,與那侍衛們也都廝混熟了的,但是自先帝遇刺之後,此人卻再未出現,起初侍衛們驚慌失措,也無人理會此事,事後想來,卻覺大有疑過……」

趙元佐如五雷轟頂,驚叫一聲道:「你待怎講?那傷兵……那傷兵殘了一臂?」

當初趙元佐於天牢被擒,壁宿得脫大難,甄楚戈就是當事人,結合那些御前親兵所述,其實心中早已有了計較,這時一見趙元佐神情,不由暗暗一嘆,輕輕點了點頭,自袖中徐徐取出一副畫來,恭恭敬敬舉起,說道:「臣依侍衛們所述,著人畫了圖形,官家請看。」

小黃門走過來,接過書畫,回頭奉與趙元佐,趙元佐展開一看,只瞧見那一雙桃花眼,彷彿那蓬頭垢面,目光凌面如刀的刺客欽犯就又出現在了自己面前,不由啊地一聲,雙手一顫,那張紙飄然落地。

「查,給聯追查,畫影圖形,詔告天下,一定要給聯找到他!」

趙元佐咬牙切齒,目露凶光,看得甄楚戈心中一寒,連忙應道:「是,臣已吩咐下去,明日海捕文書就會傳送各州府縣,那刺客只要還在我大宋境內,必難隱藏。」

「大宋境內……他殺了一國之君,還會出現在大宋境內么?」趙元佐目中凶光消失,轉而一片茫然,茫然半晌,才揮了揮手,甄楚戈忙躬身退下。

趙元佐的身子簌簌地發起抖來,殺死父親的是壁宿,可他心裡明白,壁宿本是天牢中一待決的死囚,如果不是他硬闖天牢,壁宿縱有天大的本事,也絕不可能脫逃,父親又怎麼會死?追根究底,父親之死,他難辭其咎。

正內疚悔恨的當口兒,一個人悄無聲息地閃進了大殿,不得小黃門阻攔通報即可入內的,除了內侍都知顧若離哪裡還有第二個人。

顧若離走到趙元佐身邊,低聲稟道:「官家,兩宮太后有請。」

趙元佐的生母是李賢妃,如今他做了皇帝,母親自然也晉為太后,與原正宮皇后,稱為兩宮太后。

一聽母后相召,趙元佐的神志清醒了些,訝然道:「聯正坐殿理事,太后何事相召?」

顧若離道:「兩宮太后聽說了邊關接連吃了幾場敗仗的事,似乎也知道了歧王在關中興兵的事情,聽說如今天下人心浮動,四海不靖,大感憂慮,想召官家問個明白。」

趙元佐一聽勃然大怒:「混帳,是誰把外面的事說與兩宮太后知道的?不是吩咐過你們,在太后面前,要閉緊你們的嘴巴?」

顧若離退了一步,訥訥地道:「是,可……太后宮中人多嘴雜,奴婢實不知道是何人多嘴……」

趙元佐恨恨地一拂袖子,喝道:「擺駕慈壽宮。」

趙元佐秉性至純至孝,既然母親相召,卻是不得不見的,立即出宮上了御輦,急急向後宮行去。

趙元佐剛走,殿前司都虞侯翟沐絲便頂盔掛甲,一身戎裝地出現在垂拱殿前,今天本來就是他當值,如此打扮、出現在這兒也不稀罕,只是他今天的神情顯得有些凝重,部下們見了上司紛紛見禮,他平時本來笑呵呵的最是隨和,這時也板著臉只是匆匆一揮手,那雙眼睛,時不時的便瞟向大內方向,似有所待。

趙元佐進了後宮,忽地發覺御輦不是抬向慈壽宮方向,忙拍拍扶桿,喝道:「停下停下,這是往哪裡去?」

一直傍在御輦旁邊的顧若離說道:「聖上,宮中有人慾不利於聖上,為安全計,請聖上隨奴婢出宮暫避!」

趙元佐又驚又怒地道:「顧若離,你這狗奴才,要造反么?」

顧若離道:「奴婢怎敢,奴婢這可都是為了聖上著想呀。」他一面說,一面急急揮手,那些抬輦的內侍腳下如風,行的欲發的快了。一路下去,穿亭閣經殿宇,每過一道宮門,都有幾個內侍守在那裡,看情形早就受了顧若離囑咐似的,一見他們過來便急急打開宮門,根本不理會趙元佐的叫喊。

行至東門,靠近原太子宮後殿方向的角門兒,此處已是一片荒涼,平素少有人來,地面雖還潔凈,每日有宮人洒掃,宮牆頂上卻是早已長了小草,從琉璃瓦縫隙中頑強地鑽出來。此時已近冬季,草已枯黃,在風中瑟瑟發抖。

角門前停著幾輛馬車,老遠就有一股異味隨風飄來,好在天氣已冷,那味兒還不算太濃重。

「官家,為了您的安全起見,奴婢得委曲官家一陣兒了。」

顧若離一擺手,幾個力大身高的親信宦官立即一擁而上,將趙元佐牢牢抓住,先封了他的口,便將他拉上一輛車去,車前車後擺了幾隻馬桶,原來這些竟是宮中運送五穀輪迴之物的車子。

隨即就聽宮門開啟,外邊又有兵士喝問,驗看腰牌,緊接著便開關放行,驢車吱扭吱扭地駛了出去,壓著平整的青石板路碌碌作響。

陪在趙元佐身邊的顧若離這才輕輕吁了口氣,先舉袖輕輕拭去鬢邊的冷汗,再掀開車簾兒往外面看了一眼。趙元佐怒瞪雙眼,瞧見顧若離舉袖間,袖中隱見寒光閃閃,也不知他暗藏利刃是為了應變卻敵還是準備事敗自殺,這時一掀帘子,又看見車子外面早有騎馬的步行的十餘名大漢隨行於側,想來另一側也是這般安排,看那些人身材高大魁梧,非禁軍中不出這樣的好漢,一個個腰間鼓鼓囊囊,俱都是暗藏利刃的模樣,想來是宮外接應的人馬了。

見車中有人向外探望,那些人中一個首領模樣的人向車中微微一點頭,顧若離這才放心地放下窗帘,親手取下趙元佐的塞口布,陪笑道:「官家,奴婢方才得罪了。」

趙元佐一向喜怒無常,情緒多變,此時身落敵手,反而冷靜下來,他直勾勾地盯著顧若離,問道:「你是受皇弟德芳所命么?」

顧若離陪笑道:「歧王遠在關中,奴婢怎麼見得到歧王呢,這是朝中文武大臣們眼見國家勢危,不得已而為之的法子。」

趙元佐恨恨問道:「都有何人?」

顧若離道:「曹彬、潘美、羅克敵……呵呵,咱們這去的就是潘將軍的府邸,到了那裡,聖上自然就都清楚了。」

趙元佐呼出一口氣,慢慢閉上了眼睛。

既然有潘美參與,他倒不虞自己會被殺,潘美此人雖戰功卓著,乃是戰場上的一員武將,但是做事有所為,有所不為,是一個真正的大丈夫,昔日他皇伯父趙匡胤陳橋兵變,揮師返京,捏出周世祖柴榮的兩個兒子,簇擁趙匡胤謀反的眾文臣武將皆示意斬草除根,唯獨潘美扶柱不語,面色不愉。趙匡胤見了,也覺得欺侮孤兒寡母,取了人家江山就已經很過份了,再斬殺人家幼子未免有違天和,遂拒絕了眾將領。柴榮遺下的第二子尚年幼,又被潘美帶回家中撫養,以之為倒,改名潘惟正,視若親子一般,如今業已成為一個年輕的武將了。

本朝開國的立國功臣,而不怕皇帝猜忌,親自撫養先朝皇帝子嗣,這樣的人物,古往今來又有幾人?所以一聽潘美也參予其中,趙元佐就知道,自己必無殺身之禍,只是……連潘美也參予其中,難道我這個皇帝真的當得那麼失敗?

「好,好好,國朝本出自太祖之手,今還於太祖之子,亦是天理正道。」趙元佐慘然一笑,便閉目不語。

宮門一封,顧若離留在宮內的小內侍便立即飛奔出去,向殿前都虞侯翟沐絲報訊去了。

在諸位武將的策劃之中,上策是悄無聲息地把皇帝控制起來,然後控制整個內廷,再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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