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卷 婀娜我自痴 第十一章 長安

趙光義駭然扭頭,一句「什麼人」還沒有喝出口,一柄鋒利的牛耳尖刀便「噗」地一聲刺入了他的咽喉,直貫至柄。

「修羅血獄,江州十萬冤魂,在等你!」

趙光義也不知什麼時候自己身邊冒出了一個人,那人離得極近,根本無法看清他的容貌,只有一雙眼睛,一雙天生嫵媚的桃花眼,帶著凌厲的殺氣,冷冷地盯著他。

趙光義全身僵住,喉中嘶嘶地出氣,已是一個字也吐不出來了。他想說什麼,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什麼,同樣沒有人知道,兩雙眼睛就這樣對視著,直到他一雙眸子漸漸失去神采,完全變成了淡淡的灰色。

天亮了,中軍大帳里發出一聲驚呼,一個面無人色的禁軍侍衛跌跌撞撞地跑出來,片刻之後,各路將領一個個像火燒眉毛似的向中軍衝去。

夜晚期間,御帳周圍除了御林軍,絕對不許其他人靠近的,所以騷動隻影響了很小的範圍,晨起的士卒們雖然看到本部將領面色凝重,匆匆向御帳行去,也不會多想。覲見天子的時候,平時與此也大概相仿,雖說今日面色沉重了些,腳步倉促了些,誰又會想到皇帝在千軍萬馬中會被人取去首級?

「怎生是好?怎生是好?」眾將一個個面無人色,相顧惶然。面對此情此景,誰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了,就連李繼隆也是心亂如麻。

「不能聲張,在此關頭,絕不能聲張!」

羅克敵沉聲說道,儘管他對趙光義一直談不上什麼忠心,他取信於趙光義,不斷攀登高位,掌握軍權,最初的目的是想做一個大宋朝的周勃,可是起光義是趙光義,大宋國是大宋國,眼下北伐失敗,追兵如狼群,一直在後面苦苦追逐,可以想見,遼人很快就會發起報復性的反攻,一旦這時皇帝離奇暴斃的消息傳開,宋國將不攻自潰。

「不錯,不能聲張。」得到羅克敵提醒,國舅李繼隆也清醒過來:「秘不發喪,照常退兵,以聖上名義,繼續部署邊關防務。」

一位將軍壯起膽子道:「李將軍,弒君的兇手,我們……我們不再追查了么?」

「胡鬧!」李繼隆鐵青著臉色道:「如何追查?一旦緝兇,此事就要鬧到無人不知,難道說聖上遇刺,有驚無險?聖上卻就此不再露面,你當數十萬將士都是白痴?」

那位將軍品階不在李繼隆之下,卻被李繼隆一頓搶白,弄得面紅耳赤,羅克敵忙打圓場道:「裘將軍,非是我等不肯追查兇手,只是此時緝兇事小,江山社稷重大,況且,那刺客既然神不知鬼不覺地潛進中軍大帳,殺死聖上,取走首級,此刻必然早已逃之夭夭,就算仍在,數十萬將士中找一刺客,不啻於大海撈針,如何找起? 再者,最可慮者,刺客如果是遼人,遼軍得知聖上已死,必不惜一切,立即追來,到那時不要說查找兇手,我們全都要留在這兒了。」

羅克敵這樣一說,那位裘將軍也不由得面色一變,暗自後怕。羅克敵又轉向李繼隆道:「李將軍,當務之急,有兩件大事要做。 第一,秘不發喪,穩住軍心,把人馬安全帶回國去,依照聖上駕崩之前所定策略,部署邊關防務,防止遼人反撲。第二件事,護侍聖上遺骸,悄然返回東京,立即議立新帝,以便穩定朝綱。兩件事必須同步進行,任其一出了差遲,我宋國都將陷入萬劫不復之地。」

李繼隆聞言,不禁連連點頭:「羅將軍說的是,末將方寸已亂,想得不夠周全,險些誤了大事。」

羅克敵無暇與他客氣,沉聲又道:「這兩件事,任其一,都得有一員大將來主持其事。羅克敵主持樞密院,當仁不讓,願承擔一事。另一件事,就需李將軍來承擔了。」

李繼隆一聽就欲推辭,羅克敵伸手一按,說道:「殿前都虞侯崔將軍此刻還未趕回,軍中以你我軍階最高,況且此番兵敗高梁河,大軍回返,一路上李將軍指揮若定,使得遼人無機可乘,將我們的損失減到了最小,不管是論官階還是論能力,足堪此任,你就不要推辭了。只是……扶柩還京,議立新主和接掌兵權,鎮守邊關,兩件事,還請李將軍擇選其一。」

「這個……」

對於這兩個人的能力,其他眾將都是心悅誠服的,他們也知道,這一回兵敗高梁河,若不是羅克敵、李繼隆二人押住了陣腳,現在得以南返的軍隊恐怕連現在的一半都沒有,因此對羅克敵的提議毫無異議,紛紛催促道:「李將軍,還請不要猶豫了,事態緊急,速做決定啊。」

李繼隆眉頭緊鎖,沉吟有頃,重重地一跺腳道:「成,那李某便不再推辭了。繼隆願領三軍,安然南返,主持邊關防務,扶柩回京,議立新君的大事,就有勞羅將軍了。」

羅克敵微微一怔,旋即點頭道:「好,事不宜遲,我們馬上開始行動。」

羅克敵本以為李繼隆會選擇扶柩回京,要知道眼下尚未完全脫離險境,而且就算回到了宋國境內,也不是就可以卸下重任的,馬上面臨的就將是遼軍的反撲,責任重大。而回京議立新君,卻是一件優差,新君登基,那就是從龍之功。換一個人來會如何選擇,可想而知。

李繼隆這麼做,也是因為這一路南反,諸將之中,唯有羅克敵用兵調度最得章法,與他有些惺惺相惜,有意送他一份更加輝煌的前程。當然,羅克敵官職比他高,而且他是國舅,如果此時回京,雖說一切為公,到頭來難免會給人一個外戚干政的把柄,反正已是當今皇后馬上就要成為太后的李娘娘的兄弟,再如何榮光也不過就是錦上添花,犯不著落下一個這樣的名聲。

此外,留下固然兇險,卻也等於把最精銳的禁軍和邊關大軍的指揮權都掌握在了手裡,他剛剛被趙光義提拔起來,經此一事對他在軍中樹立威望大有裨益,他領大軍在外,朝中那邊有什麼風吹草動,他在這兒同樣舉足輕重。

片刻之間,思慮如此周詳,李繼隆的心思轉的也是相當快了。

當下,二人傳下軍令,勒令現在帳中所有將領、侍衛,務必保守聖上遇刺的秘密,然後馬上安排拔營南返的事宜。

完全不知內情的大軍迅速拔營起寨,浩浩蕩蕩地繼續出發了,中途總有人臨時方便,會脫離大隊到那河溝樹林裡面去,由於各營兵馬編製混亂,將領們暗懷心事,士卒們精疲力盡,偶然有一兩個人沒有及時歸隊,誰又會注意到呢?

壁宿借尿遁離開隊伍,又悄然返回了紮營的地方,割了仇人頭之後,他沒有隨身攜帶,而是挖了個坑,把頭顱埋在了裡面,他要帶著這頭顱去水月的墳前祭拜。數十萬大軍駐紮的地方,又是紮營埋灶,又是挖溝布防,他又小心掩飾過,誰會注意一塊鬆動的草皮。

遼軍還沒有追上來,看樣子離宋國邊境越來越近了,宋軍也匯合的越來越多,遼軍已漸漸打消了趁其敗退消滅其實力的想法,他們收縮兵力,必然是在等候上京進一步的消息,籌備一場大反攻。

回到昨日宿營的地方,只見遍地狼藉,行過處驚起群群覓食的飛鳥,偶爾還有幾條野狗夾著尾巴在一堆堆宋軍遺棄的垃圾中徘徊。壁宿找到他掩埋頭顱的地方,只見那裡已經被人掘開,不由得心中一動,急忙拔刀四下觀看,茫茫平原,並無半個人影。

他在坑中掘了掘,沒有找到頭顱,好半天才在附近找到那已面目全非的頭顱,想是被野狗刨出來啃過了,鮮血淋漓幾不可辨,壁宿在地上撿到一片破碎的蓬布,將那頭顱包起來背在身上,仰天大笑三聲,怔立良久,突然又放聲大哭,天高雲淡,四野茫茫,空曠的大地上,唯有深秋的風把他哭聲嗚嗚咽咽的傳的好遠……

◇◇◇

天色晚了,風中的寒意更重了幾分,長安副都指揮使林岳煥策馬回了自己的府邸。

廂軍的高級將領,只有極少部分是靠累功升遷上來的,大部分高級將領是由禁軍中的軍官空降擔任的,他是比較幸運的那一個,不過廂軍的薪水只有禁軍的一半,不只是尋常時期,就算是戰時執行同等任務,廂軍的薪水也是禁軍的一半,禁軍的其他一些待遇更是全然沒有,所以他的日子並不像其他的宋軍高級將領過的那麼好,他是土生土長的關中人,有一大家人要養,負擔很重。

眼下長安城下還沒有西夏兵的影子,但是西夏軍破蕭關,殺尚波千,兵出岐山的消息已經傳來,或許明天一早,西夏兵就會出現在長安城下,他身為長安副都指揮使,頂頭上司陶軒轅又是在趙光美伏誅之後從汴梁現派來的官員,對這裡還談不上十分熟悉,防務可以說有八成要著落在他的頭上,他豈能不覺沉重。

隴關、大散關相繼失守,寶雞怕是也保不住了,關中西部屏障已盡在西夏王楊浩的掌握之中,党項八氏的部族軍佔領了平涼,涇州,秦州現在情況不明,西夏大軍既破大散關,下一目標必然是京兆府,兩大雄關旦夕即破,我這長安,守得住嗎?

尤其是岐王殿下那紙檄文,如今已轟動天下,不要說縉紳士子,就是販夫走卒都在議論,那上面列舉的一樁樁、一件件,都是驚天動地的大事,嚴重損害了聖上的威信,廂軍多是當地招募的士卒,與當地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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