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卷 蕭關烽候多 第二十八章 將計

八方樓是一處酒樓,是甘州豪紳巨賈洽談生意慣常選擇的所在。甘州的部落頭人們派頭還沒有中原官員那麼大,相對來說作風要樸素的多,蘇爾曼和斛老溫雖以此處做為日常會見,商量公務的所在,也只是長期定下了一個包廂,並沒有停了人家的生意,霸佔整個八方樓,何況八方樓本是阿古麗的族人所開,他們縱然想霸佔,也得顧忌一下阿古麗,這個女人可是比較護犢的。

此刻不是飯時,再加上這兩天因為阿古麗失蹤的事,城裡城外到處都是馳騁往來搜尋她下落的武士,因此大家都盡量不出門,免得無端惹禍上身,所以八方樓客人不多。

蘇爾曼趕到的時候,斛老溫已經到了,斛老溫坐在樓下喝茶,並不急著上樓,聽到蘇爾曼趕到的消息,斛老溫馬上迎出門去。

「蘇爾曼兄弟。」

「斛老溫兄弟。」

兩個人在門楣下相遇。一如既往地迎上前去,笑容可掬地做了個擁抱禮。心裡既已存了殺氣,看著對方的眼神,與往昔便有些不同,動作也有些僵硬。只不過二人都心中有鬼,所以只當是自己心理原因造成的,誰也沒有想到,對方不約而同地選擇了今天動手。

他們更加沒有預料到的是,對方都是選擇了在這個大門口動手,因為一旦進入酒樓,雖然未必就沒有殺死對方的機會,卻不利用殺手的潛逃,如果死在他們定下的那間包廂之中,自己又脫不了殺人的嫌疑,因此在大庭廣眾之下,在酒樓門口這個人來人往,最容易隱藏行跡的地方動手,便成了他們最好的選擇。

兩個人寒喧著,把臂轉身,正欲跨進八方樓大門的時候,一枝冷箭自街對面疾射而至,直取蘇爾曼的後心。冷箭無聲無息,準確度勿庸質疑,但是天不從人願,街上這時恰恰在一輛馬車駛來,冷箭直入馬耳,健馬痛嘶。仰天直立,將那馬夫都拋到了地上,痛得那馬夫哀呼不已。

慘叫聲驚動了正欲跨入大門的蘇爾曼,回頭一看,蘇爾曼不由大吃一驚,立即按住了刀柄。與此同時,他的幾名侍衛業已橫於他的身前,警覺地看向四周。

斛老溫的手段當然不只於此,一箭落空,路旁推車賣果子的,階石旁擺攤賣首飾頭面的、悠哉悠哉行於路上的幾個行人,便不約而同拔出利刃,向蘇爾曼猛撲過來,在酒樓裡面,也有一桌食客掀翻了桌子,抽出鋒利的佩刀沖了過來,刀光如匹練,頃刻間便連傷數名侍衛,將蘇爾曼團團圍住。

蘇爾曼出發之前,業已安排了刺客,不過他是接到斛老溫的邀請才趕來的,事先無法預料是否能與斛老溫在門口相會,所以他雖選擇了相同的地點,時間卻定在他離開八方樓的時刻。依照以往的慣例,斛老溫會與他同時離開,那時就是他的人動手的時候,因此他的人雖已先他一步趕到現場,並且同樣巧妙地布置起來,卻沒有即刻動手的準備,斛老溫驟然發難,不但蘇爾曼身邊的侍衛們全無準備,就是已經埋伏於左近的殺手也陷入驚愕之中,一時反應不過來。

於是,鋼刀呼嘯,殺氣盈庭,蘇爾曼頃刻間便陷身於必死之境。

◇◇◇

「我自己?我怎麼救我的族人?」

「我給你你想要的,你給我我想要的,你的族人也就是我的子民,他們的安危,自然我來負責。」

「大王想要什麼?」

「我要你的忠心,絕對的服從和忠誠。」

「……」

「怎麼?為了保住你的族人,你連自己的身子都不惜獻上,反而吝於獻上你的忠誠?」

「阿古麗……只是不懂,我該如何向大王效忠?」

「阿里並不知道我的身份,他這次來,是追蹤你出來的,那麼在你的身邊,就必然有他的耳目。你恨夜落紇入骨,就是他父子的敵人,如果有機會殺你,他當然不會放過。但是做為夜落紇的長子。做為夜落紇身邊極重要的人,他絕對不會在夜落紇秣馬厲兵地要與尚波千一爭高下的時候,千里迢迢跑回甘州,就只為了殺你。」

「大王的意思是說……?」

「沒錯,一定有更大的利益,他才會來,不出所料的話,在你的部族當中,已經有人與他勾結在一起了,這個人的地位和現有的權力絕對不低,除掉你之後,這個人還有希望獲得更大的權力,除非如此,阿里不會翻越祁連山,冒險回到甘州。」

「這個人能是誰?」

「你都不知道,我又怎麼知道呢?我只知道,蘇爾曼應該沒有可疑之處。就算他不會把兩個兒子的死遷怒於夜落紇的借刀殺人,只憑他與李繼筠有所勾結,就絕不會再搭上阿里這條線。不過,你若想知道那個人是誰,其實倒也容易的很。」

「阿里來殺你,那個人一定知道內情,現在阿里和他的人都死了,如果你也失去蹤跡,下落不明的話,這個人會若無其事,靜待事局變化嗎?絕對不會,他會做好事機敗露的準備,還會利用這個機會攫取權力,不管如何,他一定會有所行動,我們只要靜觀其變,等著他露出馬腳就成了。」

「可是……如果真的有這麼一個人,他會採取什麼行動,如果……導致甘州大亂,各部落間傾軋爭鬥,一團糜爛,就算……就算我重新出現,怕也無法收拾局面了。」

「你若擔心出現這樣的後果,就該狠下心來,想辦法把事態的發展主動掌握在你的手中,挖出內奸,血洗禍害,如此,才能保全你那些無辜的族人。」

「我……我該怎麼做?」

「呵呵,這就是戰場上人如虎、馬如龍的巾幗英雄阿古麗大人么?我現在對你倒是真的放心了,你……根本不具梟雄之資,此事之後,照顧甘州二十萬子民的責任,你還是放心地交給本王得了,至於你么,還是放下自己承擔不起的責任,乖乖做個正常的女人吧。」

想起在黑水城地下寶庫中的這番對話,想起自己與他赤裎相見,獻身遭拒、被他調侃訓斥的經歷,阿古麗的俏臉瞬時又變得滾燙起來。可是羞窘的感覺剛剛升起,轉而想起楊浩對她的吩咐,又不禁心亂如麻。

對蘇爾曼和斛老溫,她是真的既傷心又失望,可是依著她的性子,她寧願堂堂皇皇與之一戰,哪怕戰死沙場,也是酣暢淋漓,可是按照楊浩的辦法……

她輕輕地嘆了口氣,她已經沒有退路了,在黑水城地下寶庫中,她被楊浩摧毀的不只是一個女人的羞恥心和自尊心,還有一個上位者的自信心和勇氣,她不斷地安慰自己,肯答應楊浩這樣做。完全是為了避免她的族人之間更大的爭鬥和仇殺,將損失控制在最小的範圍之內,可是她心中很清楚,這種溫順和服從,並不只是一個臣子對王上的臣服,還是一個女人對一個男人的臣服。

從小到大,她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感覺,她就像一匹不馴的野馬,本能地反感對她的控制和馭使,哪怕是面對大汗的時候。可是當她堅硬的外殼被擊碎,把最柔嫩的本質完全暴露在這個男人面前的時候,她的心靈和她的肉體同時淪陷了,她感覺到,自己甚至有些喜歡這樣的感覺:被他凌駕其上,被他馭駕、控制。

「讓我做你的可汗,戰旗飛舞如雲,鐵矛多如森林,勇敢的戰士追隨著我,越過高山,越過草原……藍天是我的廬帳,我就是天上的太陽,而你,我美麗的新娘,就是那夜晚明媚的月光。只有在你溫柔的懷抱里,我才肯放下弓和盾,讓你撫慰我身心的疲憊和創傷……」

不知不覺,她又哼起了歌,她從小就喜歡唱歌,可是自從她的父母雙親過世,年幼的她早早地放下牧羊鞭,成為一族之長之後,她就再也沒有唱過歌,如果在心底的哼唱不算數的話。重新放開她百靈般的歌喉,是在黑水城廢墟下面,在她以為必死,將要卸下沉重的責任,去見她久別的爹娘的時候。

這時她下意識地又哼起了歌,歌聲哼出,腦海中不知不覺地便幻想出父親當年挎弓執矛,手提大盾的形像,但是童年時父親的形像在她的記憶里已經有些模糊了,不知不覺的,那形像便漸漸修正變成了楊浩的模樣,當她唱到美麗的新娘時,腦海中突然閃出一個身穿盛妝,坐在氈帳裡面,滿臉羞紅和幸福的少女,少女婉然低頭,輕捻衣襟,她的可汗提著馬鞭大步走了進來,用鞭梢輕輕挑起少女尖尖俏俏的下巴……

歌聲戛然而止,阿古麗忽然有些害怕,她感到,似乎有一隻惡魔,悄悄佔領了她的心靈。

◇◇◇

楊浩的房間里,竹韻正輕聲稟報著事情經過。

「大王,看樣子蘇爾曼也動了對付斛老溫的念頭呢,冷箭射出的時候,我弄驚了一匹馬,替蘇爾曼擋了一箭,小燚則暗使手腳,拖住了受斛老溫指使的刺客,這時候,四下里又有許多扮作尋常路人的人突然出手,反向斛老溫殺去。」

「哼!兩個人都不是什麼好東西。後來怎樣?」

「後來,阿古麗安排的刺客及時殺到,三方混戰在一起難辨敵我,小燚暗助阿古麗的人殺死了斛老溫,又協助他們安全逃走,之後知府衙門的人出面,抓住了斛老溫手下的幾個活口,問明了刺客的身份,得到了口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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