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卷 蕭關烽候多 第二十三章 連橫

蘇爾曼的府邸,迎到院中的是兩個男人,寬袍博袖,頭戴遮陽氈帽,一眼望去,只見一臉的絡腮鬍子,卻瞧不清他們的模樣。

蘇爾曼飛身下馬,說道:「王妃,就是他們。」

阿古麗勒住韁繩,美目向那二人一瞟,折腰下馬,將馬鞭拋給了隨從,款款向前行去。

那二人快步迎上前來,一邊走一邊打量著這位甘州之主。眼前這女子一襲白袍,頭戴一頂俏皮可愛的卷耳帽,帽頂斜插三枝孔雀羽毛,隨風搖曳,那肌膚好象朝霞映了白雪,美艷的不可方物,目光靈活,眼波流動,硃唇皓齒,鼻若懸膽,簡直無一處不美。

二人不敢多看,連忙上前,撫胸施禮:「見過王妃,在下二人久慕阿古麗王妃的芳名,今日一見,才知果然人間仙子,姿容殊麗……」

阿古麗王妃不聽他們拍馬屁,截斷了他們的話,淡淡問道:「什麼叫在下?連名字都沒有么?」

其中一人微笑道:「王妃,尚未明了王妃心意,為安全計,我們……」

阿古麗再度打斷了他們的話:「你們代表何人而來?」

那人苦笑道:「王妃,茲事體大,在未能明確王妃心意之前,我們不便將名姓相告,至於我們幕後的人,當然就更……」

他還沒說完,阿古麗轉身便走,二人詫異地叫道:「王妃……」

阿古麗冷笑道:「欲與我共謀大計,卻連名姓身份也不敢奉告,如此鼠輩,能成甚麼大事,虧得我屈尊相就。蘇爾曼,以後這樣的貨色,不要引見於我。」

阿古麗一縱身,已靈巧地扳鞍上馬,一提馬韁,便撥轉了馬頭,一個侍衛立即雙手奉上馬鞭,阿古麗執鞭在手,一鞭向馬股拍下,「噗」的一聲,卻打在一人的衣袖上,扭頭一看,卻是那兩人中的一個舉手相攔。

那人陪笑道:「王妃,我們遠來見您,還不能表明我們的誠意嗎?至於我們的身份、來意,還請王妃下馬,咱們稍作計議再說。若是王妃覺得此事太過兇險,怯於擔當,那時尚不知我等身份,想要抽身退出,豈不也大家方便?」

阿古麗柳眉一挑,冷笑道:「不必激我,阿古麗雖是一個女子,但是衝鋒陷陣,萬馬軍前,卻是從不曾遜色於哪個男兒。這世上只有我不願意做的事情,還沒有我不敢做的事情。你們兩個,想必早已把你們的來意和身份說與他知道了,要不然的話,要讓他來說服我卻也不容易,如今何必還遮遮掩掩?」

蘇爾曼聽得老臉一紅,阿古麗這話分明是責備他未與自己商量,就先與對方達成了某種程度的合作,只不過他確實已經知曉了對方的身份和通盤計畫。若是以前的話,他和阿古麗的部落都在甘州可汗的統治之下,雙方只是走得比較近,結盟互助的關係,彼此間並非上下從屬,當然不必事事向阿古麗王妃請示,而今阿古麗已是朝廷欽命的甘州回紇首領,他瞞著阿古麗先行私自接觸其他勢力,換了誰都難免要有所不悅了。

他對還有些吞吞吐吐的兩人大聲道:「李凌宵,魏忠正,二位既然請了王妃來,就大可不必如此戒備。我們甘州回紇,乃是在楊浩手中吃了敗仗,這才不得不降,當日楊浩兩度兵困甘州,回紇諸部死傷慘重,我的兩個兒子盡皆慘死在楊浩的陌刀陣下,王妃幾次三番衝鋒陷陣,部落族人戰死沙場的也是不計其數,我們與楊浩有不共戴天之仇。

這且不說,楊浩小賊立國稱帝之後,驕奢淫逸,為所欲為,王妃往興州覲見時,他竟心懷歹意,圖謀不軌,虧得王妃機警才得以脫身,那小賊未遂了心意,便找了百般借口壓迫我甘州,又分離我甘州諸部遷往興州,若非憑我甘州一己之力不是楊浩的對手,王妃早已率我等反了他楊浩,你們還猶疑甚麼?」

那李凌宵、魏忠正面面相覷,他們已是把自己的計畫合盤托與蘇爾曼了。因為蘇爾曼兩個兒子都死在楊浩大軍手裡,為了本部落的生存,他可以在強權下屈從於楊浩,但是絕對不可能對楊浩忠心耿耿,一旦有機會,他就能成為反對楊浩的急先鋒。草原部落講究的就是絕對的實力,並沒有中原那些君君臣臣的說法,即便彼此間沒有仇恨,當他的部落實力超越對方的時候,也會毫不猶豫地取代對方,這個法則是草原上亘古不變的原則。

所以,他們找到蘇爾曼,在初步接觸,略作試探之後,很快就把自己的身份來歷和目的向他合盤托出了,而對阿古麗王妃,他們並沒有這種信心,最主要的原因是:她是個女人,她也許仇視楊浩,但她沒有那麼大的野心,沒有野心也就沒有動力,她能否成為盟友。兩個人還想摸摸她的底兒。

沒想到這個女人就像一隻驕傲的孔雀,表現的如此強勢,而蘇爾曼又一口叫出了他們的名字,就算他們不說,阿古麗只要用心打聽,對他們的身份來歷必然也能掌握個七八成,所以二人對視一眼,終於做了退步。

李凌宵嘆了口氣道:「阿古麗王妃,非是在下不肯直言,實在是因為此事關係重大,一旦有所閃失,便是漫天的腥風血雨。好吧,我們便把一切向王妃直言便是,不過……」

李凌宵嚴肅起來:「還請王妃向您所信奉的狼神立下重誓,絕對不可以把我們之間的談話,泄露與任何人知道!如此作為,實因事情太過重大,還請王妃體諒!」

甘州回紇王室信奉的是珊蠻,也就是薩滿教的一個分支,他們信奉天地神靈,視狼神為部落的主宰,狼神在他們的心目中就像羌人心目中的白石大神,至高無上。

阿古麗王妃聽了,手腕微微一縮,將皓腕間一串佛珠掩藏了起來。自從夜落紇陣前拋妻,陷她於死地,她就放棄了與夜落紇的同一信仰了,恰好此時佛教、天主教、伊斯蘭教都在西夏國內開始競爭信徒,她……已經於不久前皈依佛教了,她覺得,佛的信仰能給她以心靈的安寧,不過知道這件事的人少之又少,除了幾個貼身侍女和她的座師,再無一人知道。現在,她不介意向她這一輩子最恨的那個人所信仰的神靈發一個毒誓。

阿古麗舉起左手,露出一副嫵媚的令人身心俱醉的甜美笑容:「好,我阿古麗在此向天地之間最偉大的狼神起誓……」

◇◇◇

隴右,過六盤山,經九羊寨,便是尚波千如今所在的得勝堡。

一支五萬多人的隊伍浩落蕩蕩,正趕往得勝堡的路上。

這支龐大的軍隊武器制式繁雜,服裝也是五花八門,有的穿著巴蜀一帶山民的衣服,有的穿著普通的漢服,有的穿著宋軍禁軍、廂軍的盔甲制服,還有許多穿著隴右當地吐蕃人的長袍。

他們胯下的戰馬大多是高大健壯的番馬,比起耐力悠勁長遠的北方馬種,西域的番馬魁梧健壯,更具賣相,其短程衝刺能力要優於北方馬種,與北方馬可謂各有千秋。

行於隊伍中央的,是兩員身著宋軍將領甲胄的首領,一個身材瘦削,臉上滿是細密的麻點,但是他的相貌雖有些醜陋,可是舉止之間,沉蘊威嚴,自有一股久經戰陣的殺氣,反而很難讓人注意到他的相貌缺陷。在他身旁另一個將領,卻是身材壯碩,環眉豹眼,鬍鬚如刺,猛張飛一般煞是威武。

陪同他們前行的,是兩個吐蕃頭人,臉膛黑紅髮亮,輪廓分明猶如刀削,身著皮袍,腰刀斜插腰間,髮辮上滿是金銀首飾,與他們談笑間,爽朗大方,豪邁萬分。

這支隊伍就是彎刀小六和鐵牛率領的巴蜀義軍,輾轉數地,連番作戰,當初離開巴蜀時的八萬大軍已減員至五萬,不過人數雖然少了,但是他們久經戰火淬練,整支軍隊無論是戰鬥意志還是戰鬥能力,比起以前都上了不只一個層次。

齊王光美莫名遇刺死於長安之後,他們就失去了援助和情報方面的配合,處境開始艱苦起來。然而南返巴蜀的路已被羅克敵的大軍堵死,朝廷兵馬也料到他們一旦失敗,很可能會南竄回蜀,所以一路早做了種種部署,一旦真箇南返,勢必要陷入朝廷兵馬的重重埋伏。

在這種情況下,胡喜兒從中牽線搭橋,讓他們和尚波千搭上了關係,於是小六率軍北上,進入隴右,突破秦州宋軍防線後,逃進了吐蕃人的地盤。尚波千派兵與他們似模似樣的打了一仗,「兵敗」的彎刀小六便就勢投降,歸順了尚波千,此刻,他們就是前去得勝堡拜見這位隴右霸主的。

得勝堡建在半山腰間,全部以巨石壘就,易守難攻。

此刻,得勝堡高處,正有兩個人眺目遠望,看著一條長龍般滾滾而來的隊伍。

頭前一人身材魁梧,額頭寬廣,鼻樑挺直,紫黑的臉膛上發著油光,整個面頰剛毅端正,眼神銳利,充滿強悍之氣。他的神情氣質於野性中帶著幾分威嚴沉穩,穩穩地立在堡頂時,就像一尊生鐵鑄就,堅不可摧的塑像,這個人就是隴右霸主尚波千。

在他身後半步遠的地方,站著一個貌相平凡、三旬左右的漢子,他身上雖也斜穿著與尚波千相仿的黑色袍子,一隻袖子隨意地垂於身側,不過一看就是漢人,眼神中透著幾分精明和油滑,這個人就是齊王府上的管事,繼嗣堂隱宗鄭家鄭喜兒,化名胡喜兒遊走世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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