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卷 西夏王 第二十一章 焦頭爛額的趙二叔

汾州驛站,遠遠三騎飛馳而來,到得驛館前飛身下馬,寒冬天氣,那馬卻遍體大汗,四條雄健有力的馬腿突突亂顫。馬上的騎士縱身下馬,先是一個踉蹌,被驛站的人急急扶住。

驛館的人訓練有素,當下便有人捧了溫鹽水來,又有人幫助他們解下肩上的褡褳,返回房中急急裝上肉乾饅頭一類易攜帶的食物,又有人牽走戰馬,另牽了三匹鞍韉齊全的新馬來,三個背插小旗斜背信筒的軍使接過瓢來咕咚咕咚痛飲一番,這時驛館的人已七手八腳把褡褳系在他們肩上,三人把瓢往驛使懷中一扔,轉身接過馬韁,縱身上馬,奮力一鞭,又復狂馳而去。

「怎麼這麼急,莫非夏州城已經打下來了?」一個驛兵望著三個信使絕塵而去的背影疑惑地說道。

「啪」地一下,他的後腦勺挨了一個老驛丞一巴掌,驛兵哎喲一聲,摸著後腦勺道:「周大叔,你打我作什麼?」

「誰讓你小子不長腦子?」老驛丞罵了一句,嘟囔道:「如果真箇打下了夏州城,這樣的大勝仗,就算他們再累,一路上也要大聲報捷了,能這麼蔫頭耷腦的?依著我說呀,怕是吃了敗仗了……」

「能么?」那驛兵有些不相信地道:「朝廷十萬大軍吶,就憑河西那個什麼什麼夏國,能打得敗咱們潘大將軍?」

「瓦罐難離井口破,大將難免陣上亡啊,」老驛丞喃喃地道:「我周侗當了一輩子的驛兵,這雙老眼還沒花呢,瞅這情形,咱們不止吃了敗仗,恐怕還是……大敗仗呢。」

「啪!」

一個圓似月魂墜,輕如雲魄起的上品刑窯茶盞被趙光義摔得粉碎,震怒的聲音在整個大殿上咆哮:「十萬禁軍,十萬禁軍啊,朕裝備精良、訓練有素的十萬大軍,就這麼葬送在他潘仲詢的手裡!回到府州的殘兵敗將不過兩萬餘,我大宋從未吃過這樣的敗仗,我大宋的將領從未遭遇過這樣的敗績!慘敗!這是慘敗!誰允許他擅自退兵的?擅作主張,損兵折將,罪該萬死!」

眾文武俯首躬腰,噤若寒蟬,無人敢言。

趙光義怒氣沖沖一拍御案,伸手指向曹彬,喝道:「曹國華,你是樞密承旨,你說,潘美該當何罪?」

皇帝問到頭上,曹彬便不能不言了,他捧笏出班,沉聲說道:「聖上,潘美的奏陳軍報已到,臣仔細看過,潘美雖敗,非因擅作主張退兵之故,實因我軍冒進,戰線延長,自橫山而至夏州數百里荒原無我一處堡壘要塞,莽莽雪原,敵騎縱橫往返,來去自如,斷我糧道,劫我輜重,前方十萬大軍已不克久持,潘美當機立斷,果斷退兵,實是不得已而為之!」

他只說了一半,趙光義臉上便是一紅,冒進?宋軍為何會冒進?他曾一連三天,連下三道聖旨催促潘美急進,曹彬這麼說,難道潘美損兵折將反成了他的責任?

趙光義惱羞成怒地道:「狡辯,純屬狡辯,朕只問你,潘美未奉詔諭,擅自退兵,以致中敵埋伏,損兵折將,該當何罪!」

曹彬鼻翼上沁出細密的汗珠上,說道:「治軍當嚴,賞罰分明,潘美打了敗仗,理應予以嚴懲。」

趙光義神色剛剛一緩,曹彬話風一轉,便又說道:「但臣以為,賞罰分明,亦須有度。賞無尺度,便會滋生驕逸,放任乖戾;罰若無理,也必流於粗暴,失於偏頗,有失賞罰之初衷,誠不可取,總要賞罰明辨。賞罰合理,才能令人心服口服,亦可警尤他人。」

趙光義臉色一冷,森然道:「曹國華,你這是在教訓朕么?」

「臣不敢!」曹彬腰桿兒又彎了彎,聲音語氣更加恭敬,但仍執拗地道:「臣仔細看過軍報,捫心自問,換了臣是潘美,當時情形,唯一選擇,也只有壯士解腕,馬上退兵,哪怕明知退路上設有陷阱。」

趙光義冷笑:「就這麼退兵?把十萬大軍送進虎口,逃出區區兩萬人,這也叫壯士解腕,笑話!天大的笑話!這是把整個身子都扔給了人家,只逃出一條手來!」

曹彬身子又欠了欠,幾乎快成九十度角了:「聖上,臣以為,斷的不是全身,仍是一隻手。」

盧多遜,張洎、薛居正、呂餘慶、羅克敵、党進等人都替曹彬捏了一把冷汗,趙光義聽了卻是氣極而笑,他倒沒有馬上大發雷霆,反而緩緩坐回龍椅,寒聲道:「八萬人只算一隻手,兩萬人倒算是全身而退了?好,你且說說,讓朕聽個明白。」

「是!」曹彬緩緩直起腰來,一直這麼哈著他也吃力:「聖上,潘將軍十萬大軍聚於夏州城下,困住楊浩,而其軍營距橫山綿延數百里,皆是莽莽雪原,那是夏國騎兵的戰場。如果潘將軍沒有當機立斷,立即退兵,那麼就需要後方不斷地起運糧草輜重,以供應前軍所需。

如此一來,糧草軍械、甲仗軍服就只能一批批地不斷落入夏軍手中,夏軍借我宋國財物,以戰養戰,不斷壯大,此消彼長,我宋國縱有百年積蓄,也禁不起這麼不斷的消耗。而前軍得不到補充,凍餓乏力,漫天風雪就足以將這十萬大軍活活困死在夏州城下,到那時便連這兩萬人也不得生還了。

又或者,潘將軍可以將前敵情形速報與聖上,朝廷命麟府守軍予以接應,又或者再遣軍隊,確保其從容退卻,然而,往返京師曠日持久,再調大軍勞師遠征,非旬月可及,待得大軍趕到,已是春暖雪消時節,軍中餘糧豈能支撐如此久遠?

若動用麟府兩州守軍赴援,亦不可取。麟府兩州守軍有限,以有限之兵力據堅城而守,可拒十倍之敵,敵無可趁之機,若使其棄城出城,杯水車薪,與潘將軍並無多大助益。麟府守軍一出,敵騎縱橫,北出濁輪川,南出彌陀洞,一日之內便可快馬趕至麟府,輕易奪取城池。到那時,後路已絕,百里雪原任由敵騎肆虐,不但潘美十萬大軍盡喪於河西,麟府兩州也將再度淪落敵手。

這還只是臣就河西形勢而言,尚未考慮遼國舉動。遼國突然移駐大同四萬鐵騎,距我雁門,朝發夕至,虎視眈眈,居心叵測,如果我朝中再出大軍羈縻於河西不得脫身,又或者麟府兩州盡喪,雁門關側翼暴露於夏軍面前,遼國會有何舉動,殊未可料,但是可以預料的是,他們不動則已,一旦出動,我宋國將陷入全面被動,因河西一隅之戰,而舉國陷入泥沼之中。聖上,這是楊浩設的一盤死局,不死不休啊。」

趙光義怒火萬丈,最痛恨處正是潘美不曾求旨便擅作主張,如果他真把十萬大軍都安然帶回來也罷了,結果卻損兵折將慘敗而歸,要是事先稟與他知道,這邊從容安排,調兵遣將,怎麼也不致於慘敗若斯,聽了曹彬這番分析,他也不禁驚出一身冷汗。

不過看清曹彬臉色,他心中憬然一動,忽又意識到另一個問題:「曹彬如此賣力地為潘美說話,純是出於一片公心么?哼哼,他們之間,好象並沒有這麼和睦吧?這些前朝老臣,不管私交如何,現在是抱成團兒啦……」

難怪趙光義這麼想,潘美有從龍之功,先帝在時,就是心腹重臣,曹彬是趙匡胤坐了天下之後從後周軍中接收過來的,並未參與陳橋兵變,而且曹彬的從母(姨),是後周太祖的貴妃,有這麼兩層關係,雖說他文武全才,品德高潔,但是最初並未受到趙匡胤重用。

及至後來,趙匡胤已坐穩了江山,漸漸重用曹彬,曹彬也始終沒有融入趙匡胤的功臣集團,軍中派系的形成十分複雜,可不是並肩打一仗,一齊喝頓酒,就算是同一派系的,因此儘管曹彬職位越來越高,後來居上甚至坐到了潘美頭上去,但是趙匡胤一朝有從龍之功的那些驕兵悍將只是敬他,並不服他。

曹彬對此也是心知肚明,因此和先帝朝的功臣集團只是君子之交,現在可好,党進那個莽夫還沒跳出來表示不滿,曹彬已竭盡全力為潘美開脫了,這些老將軍分明是對自己大肆任用新人,排擠前朝老臣起了戒心。

一念及此,趙光義頓時忐忑起來,相當於河西敗局,他更看重的是朝中勢力的動向,宋國家大業大,十萬大軍的損失,給他一年功夫就能恢複元氣,可要是朝中掌握兵權的老將們生了異心,一旦出事就是一場內亂,內亂不僅禍及當時,事後的清理排查可能還要綿延幾年,最傷元氣,而且五代以來當皇帝的大多不是死於外人之手,十之八九都是被自己手下的大將幹掉,取而代之的,這不過就是頭些年發生的事情,趙光義怎不忌憚。

盧多遜一見趙光義聽了曹彬這番話並沒有發怒,反而沉思起來,臉上陰晴不定的不知在想些什麼,他最擅揣摩上意,仔細想了想,自覺把握住了官家的脈搏,便出班奏道:「聖上,曹大人所言,也有一定的道理。潘將軍是我朝名將,昔日十萬大兵橫掃閩南三十萬漢軍,擒其君主,亦是戰功赫赫。

此番兵敗於河西,曹將軍用兵固有錯誤,不過我朝從未有過北地冬季作戰之先例,以致經驗不足,受天災所累才是主因。河西之戰可算是我朝北伐西征之草演,總結其中教訓,來日再發天兵,伐北遼征西夏,必然無往而不得。不過潘美打了敗仗,這罰還是要罰的,臣以為可將潘美貶官三級軍前聽用,令其戴罪……」

「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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