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卷 西夏王 第十六章 等待

「人在荊棘中,不動不刺。心在紅塵中,不動不傷。心不動,人不妄動,不動則不傷;如心動則人妄動,傷其身痛其骨,於是體會世間諸般痛苦。一切恩愛會、無常難得久、生世多畏懼、命危於晨露,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若離於愛者,無憂亦無怖……」

一柱檀香,兩盞紅燭,永慶合手合什,正默默誦經。儘管她當初出家並非因為信奉佛教經義,但是幾年下來,身在佛門,對於經義的了解,她已不弱於一個真正的比丘尼,現實世界的無奈,使她更加的寄託於佛的世界。

忽然,靜謐的宮中傳來一陣嘈雜,這是絕不該出現的情況,永慶心中詫異,便起身走了出去,就見宮女內侍們都站在殿中,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永慶問道:「出了什麼事?」

一見公主動問,一個隨她入宮的女尼連忙迎上前來,說道:「定如大師,宮中突現刺客,聖上震怒,已下令封鎖禁宮緝拿兇手。」這女尼原本是她貼身的侍婢,永慶出家時,她也隨之出家,一直侍候左右,乃是她的心腹。

永慶聽了暗吃一驚,詫然道:「有人行刺官家?」

「正是。」

一個內侍連忙趕上前來,細聲細氣地說道:「大師不必擔心,官家身邊高手如雲,那刺客再如何了得,也根本接近不得,哪能傷得了聖上分毫呢。現如今宮中已經戒嚴,那刺客是逃不了的,定如大師請回去歇息吧,勿需擔心。」

永慶略一沉吟,點了點頭,轉身往自己房中行去。

「竟然有人闖進皇宮大內行刺?好高明的身手,好無畏的勇氣!」

永慶心中百感交集:「可惜,那惡人命大,如果真的殺了他,那該多好。」

永慶舉步入房,美目一閃間,恰見一道人影一閃而過,永慶吃了一驚,一聲驚叫便要脫口而出,不料一隻大手已突兀出現,緊緊扼住了她纖細的脖子,那手十分有力,有如一隻虎鉗,看那樣子,只消一發力,就能硬生生扼斷她的脖子,此時那人尚未用力,永慶就已喘不上氣來了。

壁宿正要下手殺人,忽見自己所擒竟是一個比丘尼,在皇宮大內意外地撞見了一個出家人,壁宿便是一呆,手上的勁道頓時一松。永慶幾近窒息,驚駭欲絕地望去,卻見一個臉頰蒼白如雪的男子,那目光卻狠厲的像一頭利齒猙獰的狼,正冷酷地盯著自己。

眼前這個女尼很年輕,一襲緇衣,眉清目秀,那雙因為驚愕而張大的杏眼,像極了水月的神韻,清澈如水,純潔無暇,壁宿明知自己身在險境,只要這女尼一聲呼喊,頃刻間就能引來大隊的侍衛,可是那隻手顫抖著,竟然無論如何也扼不下去。

永慶定定地看著這個殺氣凜然的刺客,察覺他扼住自己咽喉的鐵掌輕輕一松,她急促地喘了口大氣,忽然問道:「你……就是行刺皇帝的刺客?」

「不錯,我就是!」

永慶眸光一閃,忽然說道:「放開我,我助你脫困。」

壁宿訝然道:「你?」

他逃跑的時候,後背被兩個大內侍衛擊中了一掌,他一雙肉掌雖如鐵鑄,可是身子卻未練得金剛不壞,那兩掌已震傷了他的內腑,緊接著未及調息便躥高伏低一路逃竄,傷勢更加的嚴重了,此刻再想逃走已是不能,可是……她想幫自己脫困?她是誰?為什麼肯冒奇險救自己性命?這個女尼……值得信任么?

殿外的喧嘩聲越來越大,禁軍侍衛一座座宮殿搜索著,聽聲音已搜到了這處偏殿,永慶臉上露出一絲安詳的笑意,輕輕地道:「你要麼相信我,要麼殺了我,自去闖開一條血路,你選擇!」

她的笑容淡淡的,一如水月般溫柔,她的雙眸一如水月,無邪、純潔、善良、溫柔……盯著這樣一雙眼睛,壁宿的手不由自主地鬆開了,一寸、一寸地離開了她的咽喉……

◇◇◇

一夜大雪,清晨起來,後院的臘梅居然開了。潔白的雪厚厚地覆蓋在虯龍般的枝幹上,梅花從雪底下鑽出來,點綴著毛茸茸的樹枝,就像是在雪地上灑上了點點鮮血。

折御勛一如往常,穿著一件棉布袍子,臉色陰霾地走到後院中,抬頭看看,竟意外地發現沃雪下盛開了一朵朵梅花,他湊近了去,仔細端詳半晌,才輕輕地嘆了口氣,又復退開幾步,抬腿在身旁一個竹籬笆上踢了一腳,竹籬笆一陣抖動,雪灑了一地,折御勛伸出兩指,挾住一片竹篾扭動了幾下,伸手向上一拔,便將竹篾握在了手中。

他深吸一口氣,在那樹下展開架勢練起了劍法,折御勛的劍法大開大闔,氣勢雄渾,輕薄的一片竹篾在他手中竟似一柄大鎚,有重若千鈞之感,折御勛心中無盡的憤懣、憂慮、苦悶,盡被他付之於劍舞之中,雪隨劍起,迴風激蕩。

院角,幾個縮著脖子抱著槍,慢悠悠地巡弋著的士兵,一如平常地巡戈著,偶爾往這裡瞄幾眼,懶散而隨意,隨即便又自顧聊起了天。

「噯,聽說昨兒晚上大內遭了賊?」

「那是賊嗎?那是大盜!敢去行刺官家的賊,放眼天下,你能數出幾個來?」

「這人的膽子也太大了,聖上也敢行刺,別說聖上身邊高手如雲,就算他真得了手,還能活著離開嗎?」

「廢話,人家敢去,還能打算活著回來?就像荊軻似的,人家那是懷著必死之心去的。不過話又說回來了,這人還真是好本事,行刺不成,居然就在官家的眼皮子底下逃了,高來高去,能人啊。」

「能人?他再能有個屁用,調一路兵來,他就得屁滾尿流,想當初那聶隱娘紅線女,據說千里之外飛劍殺人,也沒見他們能對抗得了皇帝,就連一方節度使都對付不了,這就叫蟻多咬死象,現如今滿城戒嚴,到處追索兇手,他再有本事還不是不敢露面?」

另一個士兵就嘿嘿地笑了起來:「眼瞅著年關將至,因為這件事,各營兄弟又得忙活起來了,要說呢,還是咱們兄弟運氣好,就守在折家大院里,差使夠清閑,折家的伙食也比軍營里好了百倍……」

幾個士兵聊著天,晃晃悠悠地走過去了,折御勛每天都在樹下練武,發泄心中的憤懣,他們早就見怪不怪了,也懶得理會。折御勛在一樹梅花下舞了三趟劍法,直到身上滲出汗來,這才丟了竹篾,返回自己的住處。

他回到住處的時候,也就是折夫人做好了早餐的時候。折御勛這一輩子生活的都沒有這麼規律過,可是現在他每天的生活都完全一樣,不斷地重複著,完全沒有新意。

折夫人托著一個托盤從膳房走來,托盤上放著幾樣清淡的小菜,後面跟著一個半大小子,看衣著應該是折家老三,折惟昌穿著一件兔絨襖,頭戴灰兔皮的帽子,手裡端著滿滿一大海碗粳米粥,因為腳下積雪未清,手中海碗飯湯齊沿,熱氣蒸騰,所以低著頭兩眼只顧小心翼翼地注意著腳下,慢騰騰地跟在折夫人後面。

由於府州已落入朝廷手中,目前楊浩的地盤和折家已沒有關係,再加上楊浩稱帝自立後,最初的緣由也已不再重要,朝廷已經有了名正言順的理由出兵討伐,所以折家的利用價值已經不大了,只是趙光義當初使了不甚光彩的手段謀得奪了府州,在河西未定之前,他擔心折家不顧利害,把府州淪陷的真相張揚開去,所以折家目前仍處在監控之中,也不允許他們僱傭奴僕,一日三餐都是折家的人自己料理。

折家被擒來此處已有半年多了,兵丁對摺家的監控早已流於形式,尤其是對摺家人在內院的種種活動,更是無人理會。就算在他們監視最嚴密的時候,也不可能對摺家上下百十口人的日常起居都逐一監視盤查不是。廂房廊下蹲著喝粥的一個大頭兵抬起頭來漫不經心地看了折夫人母子一眼,又埋下頭去,輕輕轉動著手中的大碗,一圈圈地唏溜起白米粥來。

一進門,折夫人便揚聲道:「官人,開飯了。」

「你們先吃吧,我沒胃口。」

折御勛悶聲回答,他正站在牆邊就著水盆里冰涼的井水嘩啦嘩啦地洗著臉。折老二、折老四都在房間里正襟危坐,折家一直保持著在府州時的習慣,用餐時一家人都要聚在一起,如今老大折惟正已經成了親,尚水成親的幾個兒子仍是遵循著老規矩。

「新年就要到了,張家鋪子按咱家的菜單送來了一大堆年貨,等一會吃完早飯,我帶幾個孩子去廚房清理一下,給幾位長輩和各房分送下去。」

折夫人一邊掩著房門,一邊大聲說著。

房門一關,那個剛剛放下粥碗的半大小子便慢慢地抬起頭來,端坐桌邊的老四折惟忠一眼看清這個穿著二哥衣服的人,不由得渾身一震,身前的筷子都被他碰到了地上。一聲驚呼還未出口,身旁二哥折惟信已手疾眼快,一把掩住了他的嘴巴。

「你多大了,還毛毛躁……」

折御勛正拿毛巾用力地擦著臉,聽見筷子落地,沒好氣地訓斥道,可是他的毛巾移開,一眼看清了站在桌邊的那人,聲音戛然而止,整個人都似石化了一般,定定地呆在那裡。

「大哥……」摺子渝柔柔地叫了一聲,一雙亮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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