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卷 西夏王 第十五章 行刺

這是一處偏殿,盤剝的廊柱,潮冷的室溫,透出幾分荒涼,這是前朝宋皇后的寢殿。

趙德芳和已出家成為定如大師的姐姐永慶公主坐在桌前,和臉帶病容的宋皇后正說著話兒。這兩年,趙光義對他們的戒心已漸漸消除,不再嚴密監視了,所以他們想見宋皇后並不是很難。宋皇后這兩年身子骨一直不大好,險惡的處境讓她的身子越來越差,當年嬌艷欲滴如同一朵富貴牡丹的宋皇后,如今已是容顏憔悴,形銷骨立。

趙德芳現在身高比姐姐還超出幾分,唇上一抹淡淡的茸毛,雖仍帶著幾分稚氣,卻是一副遠比同齡人要成熟的多的氣質,再過一年,滿十六歲,他就有資格封王了。

永慶的身材依舊是那麼嬌小,幾年的佛門歲月,青燈古卷的熏陶,使得她的氣質發生了很大的變化,現在的她文靜、秀氣,神韻內斂,和光同塵,再不是當年那個嬌蠻任性,整日像一隻開心的喜鵲似的小姑娘了。

幾年下來,趙光義已漸漸坐穩了帝位,他們想報仇的希望越來越是渺茫,每次相聚,想起夫(父)大仇,一家三口母子三人總是對坐幽嘆,黯然神傷。

方才,太子宮那邊出了點動靜,母子三人立在宮檐下張望了一番,曉得是太子宮失火了,問及詳細緣由,宮婢內侍們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如今他們行動的自由僅限於這處偏殿,想了解詳情也辦不到,而且他們也不想打聽與自己無關的事情,便又回到了宮中坐下重拾話題。

永慶道:「母后,皇叔現在也被發配長安了,如果他肯就此收手那也罷了,若是不然,恐怕接下來還要有對皇叔不利的舉動。皇叔素來安分守己,也莫敢與他爭,尚且不能見容於他,明年德芳就有資格封王建府了,以他的為人,會放過漸漸長大的德芳嗎?女兒每次想起,真是寢食不安。」

宋皇后掩口咳嗽了幾聲,緊鎖愁眉道:「朝中文武,我們孤兒寡母能倚靠誰呢,老臣子們要麼被貶離了京城,要麼便是效忠了他,我們一家人的性命現在都操在他的手中,還能有什麼辦法可想?」

永慶鼙眉含淚道:「仇人如今竊據帝王,逍遙自在,我們……卻連德芳的性命都無法保證,我不甘心啊。朝中無人可以倚靠,那西北楊浩……」

趙德芳臉色一沉,怒聲道:「姐姐莫要提他!」

永慶嘆了口氣道:「德芳,我知道你對他不滿,可是現在是趙光義發兵攻打河西,而不是楊浩圖謀我大宋啊。易地而處,換作是你,你肯甘心就戳么?想那河西本是諸胡雜居之地,中原王朝歷梁、晉、漢、周直至我大宋,那裡就從來不是我中原領土,楊浩雖據其地,畢竟還算是我宋國的官兒,說起來遠較以前河西的胡人首領與我大宋親近,如果朝廷沉得住氣,恩威並濟攏絡人心,河西早晚歸化中原,何至於刀兵……」

趙德芳截口道:「不管如何,他據地稱帝,就是造反,我們還能指望他做一個忠臣么?難道咱們還能帶了外人來滅了咱趙家的江山?他據地稱帝,就是大逆不道,這個人,指望不上了。」

永慶的眼睛紅了,咬著牙道:「這江山姓不姓趙,和我們又有什麼相干?若是依著我,如果能保得了父仇,保得你平安,但有借重之處,無不可依!」

趙德芳噌地一下站了起來,厲聲道:「姐姐怎麼可以說這樣的話?這天下是爹爹親手打下來的,爹爹已死,不能復生,難道咱們再把爹爹一手創下的基業也拱手讓於外人嗎?」

宋皇后一見姐弟二人衝突,焦急地看看殿門口,連聲道:「小聲些,小聲些,這些話若傳入他的耳中,便是滅頂之災了。」

趙德芳回頭看了一眼,壓低了聲音,冷笑道:「他趙光義可以弒君奪位,可是有一樣東西,他是無論如何也奪不走的,那就是……宗廟社稷,我爹爹是開國皇帝,是大宋太祖,這份榮耀,他再如何卑劣,也永遠搶不走!德芳無能,殺父仇人近在咫尺,都無力去報,可是……無論如何,我也不能借外人之力毀了爹爹的江山吶!」

永慶緩緩閉上雙目,兩行清淚潸然而下:「佛曰:假令經百劫,所作業不亡,因緣會遇時,果報還自受。爹爹這血海深仇,幾時才能明識因果,善惡得報呢……」

◇◇◇

文德殿中,趙光義秉燭批閱著奏章,忽然一陣心浮氣躁,忍不住摞下了手中的奏章,起身走到一邊推開了窗子。

又下雪了,大雪簌簌而下,眼前一片迷茫。他的心中也是一片迷茫。

憑心而論,他對自己那個長子的品性為人還是很喜歡的,然而這個兒子實在是太不讓人省心了,胳膊肘兒往外拐且不說,如今竟一怒之下火燒太子宮,如癲似狂的,被人制住之後還不肯安靜下來,現在服了太醫的葯才沉沉睡去,這個兒子真是自己最好的選擇嗎?

不期然的,他又想起了方才撞見趙德芳的事情,今日永慶和和德芳來探望皇嫂。夜色晚了,永慶宿於宮中,德芳卻須離開,離宮時堪堪與他撞見。這個侄兒年紀還不大,但是性情沉穩,秉正剛毅,在自己面前,也是答對得體,頗知進退,與當年那個騎在他脖子上摘果兒的虎頭虎腦的小侄兒大不相同了。

可是不知怎麼的,德芳的恭敬和溫馴,看在他的眼中總有一種不踏實的感覺,就像是在德芳臉上戴著一張謙恭溫馴的面具,讓他心裡很不舒服,這樣的趙德芳,比那喜怒形於色的趙德昭,更叫他心存忌憚。

明年,他就滿十六歲了,為了堵住天下悠悠眾口,表面上他視先帝的子女一如己出,到時怎麼也得表示表示,一個王爺的爵位是少不了的,可自己的長子幾近瘋癲,其他的子女年紀還小,光美已封了王,一旦德芳也封王,那麼要廢儲的話……

趙光義輕輕蹙起了眉頭,大雪紛紛落下,模糊了他的身影,也掩蓋了他眉宇間的一片肅殺之氣。

這場大雪,給壁宿提供了一個很好的機會。

他本是一個偷兒,一個縱橫河北的神偷,偷大官人老員外的財物,偷大姑娘小媳婦的芳心,江湖上送了他一個諢號,叫「渾身手」。後來,他隨著繼嗣堂中最出色的女刺客竹韻又學到了五行遁術,這是遠比禁軍日本直的扶桑忍者更高明的潛行之術。現在,他又掌握了一手霸道絕倫的大手印功夫。做為刺客,他可算是最高強的刺客了。

楊浩曾經答應過要幫他對付趙光義,可是他是夏國皇帝,趙光義是宋國皇帝,要等到什麼年月才會出現王見王的局面?壁宿對楊浩的承諾已經有點絕望了,他不想再等下去,他要憑自己的本事,為水月報仇。

大雪扯天漫地,心揣一輪明月。

壁宿悄然潛入了大宋的禁宮樞要。

這場大雪給他提供了最好的掩護,一襲灰白的衣衫,往地上一撲,整個兒便與大雪渾然一色,哪怕是走到了近前,也無法讓人注意到那兒有一個人。

壁宿使飛鉤入宮,在雪中靜靜地匿伏了將近一柱香的時間,才抓住兩支禁軍巡戈隊伍交叉而過的剎那機會,遁入禁宮深處。過了第一道防線,他就輕鬆多了,皇宮裡也不可能處處兵丁,越過了外圍防線,再往裡走就容易多了。

做為一個出色的小偷,壁宿曾認真地研究過豪門大院的建築,他必須清楚地辯認出,主人房間的所在,庫房的所在,了解家丁護院日常巡邏的路線,但是皇宮大內卻不同於普通的豪門大戶,一處處巍峨的宮殿,飛檐斗角,大體相似,想從中找出皇帝的所在,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壁宿靈猿一般攀在一座宮殿的飛檐下,向四下仔細觀察了許久,才悄悄滑下巨大的廊柱,向前潛去。

文德殿,趙光義又回到了宮中,宮外廊下,兩名禁軍侍衛身穿蓑衣披雪而立,手按鋼刀,站得筆直。

大雪紛紛揚揚,文德殿長廊盡頭立著兩個帶刀侍衛,雪地上有一道虛幻若無的身影正無聲無息地向他們滑過來,若是仔細看去,雪地上毫無異樣,只是因為大雪薄厚的不同,從光線視覺上有些許明暗的差別,這麼一點差別完全可以忽略不計,因為迴風飄拂,雪花飄落本就薄厚有異的。

於是,當那雪地上突然詭異地躍起一個雪人,閃電般撲向他們的時候,兩個禁軍侍衛不由大吃一驚,他們還來不及拔刀叫喊,一雙手便探向了他們的咽喉。出手如閃電,輕輕地兩聲「咯」地輕響,喉骨立即被捏碎了,兩個侍衛身子還未軟倒,那雪人雙手一分,便把他們甩進了左右陰暗的角落,緊接著,他立即向後一滑,再度沒入雪地。

一個三十齣頭的軍官走了過來,他似乎聽到了什麼聲息,四下看看,沒有發現什麼動靜,握緊刀柄的手便鬆開了,慢悠悠地轉身往回走去,似乎他根本不知道這裡本來安排有兩個侍衛。

身後,雪花飛揚而起,一個似無實質的雪人鬼魅一般從雪地中重新出現,一手大手探向這個軍官的後頸,以他的手勁,可以輕易地扼斷這個軍官的脖子,而不讓他發出一點聲音。壁宿已經捉住了一個內侍,問清了血屠江州的元兇,害死水月的大仇人趙光義,此刻就在這座宮殿中。

那軍官本已轉過身去,可壁宿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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