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卷 西夏王 第十三章 外圍

店門一關,羅克敵臉上輕鬆的笑容就消失了,他搓搓手,在爐邊坐了下來,伸出雙手烤著火。

「有心事?」丁玉落柔聲問道。

羅克敵搖了搖頭,道:「你也坐吧。」

丁玉落嫣然一笑,搬過一條凳子,雙手一拂裙擺,折腰坐下,挨著他的肩膀,靜靜地看著他,幾年下來,羅克敵顯得更加成熟了,大權在握,使他的氣質也發生了很大的變化,神情一肅時,頗有一種不怒而威的儀態。

店中一片靜謐,清冷的光線從門隙中透過來,映在玉落的臉上。玉落仍然有種卓爾不群的清傲,不過芳齡漸長,肌膚膩玉,清艷如雪的嬌容已帶上了幾分成熟女子的嫵媚,柔化了她的颯爽之氣。

「喝杯酒,暖暖身子……」

丁玉落輕輕說著,抬起玉手,為他斟了一杯酒,酒是燙在熱水中的,此時溫度正好。酒杯輕輕送到他的面前,羅克敵的目光不由落在她的手上,一雙柔荑如玉,小指微翹,宛若一朵幽蘭,只看到這隻手,便已令人銷魂,美人在坐,暗香浮動,恍若天上人間。

雪花簌簌,遠遠傳來小販的叫罵聲,更顯室中的安靜。羅克敵滿懷愁緒都消失在她的柔情里,他輕輕攬過玉落的纖腰,輕輕撫著她的秀髮,聽著彼此的心跳。出神半晌,羅克敵才輕輕說道:「遼國已與夏國締結邦交,不過僅僅是最基本的邦交,並答應未予夏國任何幫助,官家聞訊大喜,已下詔自河北道再調三萬禁軍增援河西,同時傳令於潘將軍,要他抓緊戰機,儘快突破橫山防禦,直搗夏州腹心,想必……你也知道了吧?」

他當然知道,丁玉落隱姓瞞名在汴梁開店,絕不僅僅是為了能與他時常相見。當楊浩還是河西隴右兵馬大元帥的時候,他很開心玉落的到來,至於玉落來汴梁是不是還負有特別的任務,他並不太在意,別說以楊浩這樣手握重兵稱霸一方的封疆大吏,地方上有些實權的人物誰在京里沒有幾個眼線負責打探朝廷的一舉一動?

可是等到朝廷發兵奪麟府,進攻橫山,楊浩悍然稱帝,彼此的關係就尷尬的很了。如果被朝廷知道他和夏國大長公主有私情,而且明知對方在汴梁反而替她隱瞞,他羅克敵馬上就得從高高在上的禁軍統帥變成階下囚,可是儘管他知道後果如此嚴重,但他並不想對玉落有一絲一毫的傷害,除了他對玉落深深的愛意,另一方面,也是因為楊浩如今的作為還沒有觸及他心中的底線,同時他對趙光義這個皇帝,本就缺少忠心。他忠的是趙氏天下,而不僅僅是代表著這個天下的某一個人。

丁玉落輕輕吁了口氣,眉宇間閃過一絲憂慮,喃喃地道:「是啊,我知道了,不過……二哥既敢自立,必然也會考慮到官家會做出的反應,我想……二哥不會這麼不濟事的,何況如今天寒地凍的,潘將軍想要取得重大進展並不容易。我只擔心……你不會被派去河西吧?」

羅克敵搖了搖頭:「官家對前朝老將不甚信任,要不然也不會破格提拔我這個和前朝老將無甚淵源的少壯將領了,他沒個三五七年來穩固帝位,是不會輕易把我調走的,除非……他想御駕親征,我才會伴駕隨行。」

丁玉落鬆了口氣:「那就好,我真怕你會去和我二哥對陣廝殺,那時候兩軍陣前相見,唉!我真不知道該如何自處了。」

羅克敵苦笑道:「我現在,就已不知該如何自處了。想當初,我煞費苦心謀取今上的信任,得以手握重兵,一路升遷到今日地位,本意是要做一個扶保正朔振興社稷的周絳侯,可是皇長子德昭已死,皇次子德芳又年幼無知……我羅克敵獨立朝綱,孤掌難鳴啊。還有你那二哥,他足智多謀,我本以為他能做個陳平之流的宰相人物。誰想得到他卻跑到河西去做了一個海外立國的虯髯客,當年我們是同生共死,並肩作戰的袍澤兄弟,如今我是宋國將領,而他卻成了宋國的叛逆……」

丁玉落挺起腰來,反駁道:「難道鋼刀加頸,我二哥就該俯首就戳?現在不是我二哥攻打大宋,可是宋國出兵討伐河西呢,官家是使得什麼卑鄙手段謀奪了麟府兩州,以你如今的身份地位,不可能一點內情都不知道。我二哥如今所統御的領土,可從不曾劃入過大宋的版圖。

麟府兩州呢,更是先帝在的時候公開承諾過允其自治的,結果如何?還不是被官家巧取豪奪了去?都說北朝人兇悍,可是這麼多年來,北朝徒負惡名,可曾出兵滅過一國嗎?他們頂多扮扮強盜搶掠一番,哪比得了趙氏兄弟,連滅七國猶不知足,野心越來越大,恨不得將四海全部納入囊中,挑起戰火的,可是宋國。」

羅克敵搖頭一笑:「什麼叫義?什麼叫不義?我的義,就是他的不義。他的義,就是我的不義。站在不同的陣營,立場自然不同。南平、荊湖,西蜀,漢唐乃至吳越,它們都能罵宋國野心勃勃挑起戰爭,但我是宋人,是宋國的臣子,我就不能說這樣的話,這種事本就沒有對與不對的道理的,誰也別自以為受命於天,其他的國家和其子民就活該俯首稱臣。

所以……你二哥據河西而自立,我沒有話說,他有他的立場,我有我的立場,站在他的立場,他沒有錯,可是如果真的需要我領兵與之一戰,我絕不能容情,如果真有那麼一天,我和你二哥兵戎相見,我和你……該怎麼辦呢?」

丁玉落聽了一時只覺心亂如麻,思來想去,只覺二人此刻雖是依偎在一起,彼此間卻有一道無法逾越的深深鴻溝,只怕當年一言成真,二人真的等到天荒地老,海枯石欄,也無法成就鴛侶,不由得黯然神傷……

◇◇◇

羅克敵踏著一天飛雪碎屑回到羅府,府中老家人一見了他,立即道:「四公子,老爺請您回來,馬上去書房見他。」羅克敵如今雖在朝中官位甚高,但是在家裡仍敘齒排行,被家人稱為四公子。

「哦,」羅克敵用馬鞭敲了敲肩頭雪花,跺著腳上的積雪問道:「是什麼事啊,我爹心情如何?」

老家人四下看看,湊近了小聲道:「老爺怒氣沖沖,好似不甚開心,老奴進去送茶時,見老爺走來走去的,往日里老爺回了家,可是很快就焚香讀書的。」

「知道了。」羅克敵向前走了兩步,忽又停下腳步,若有所思地想了想,招手喚過老家人。吩咐道:「告訴我娘一聲。」

老家人會意,立即一溜煙地去了。

羅夫人聽到老家人傳訊,馬上從後宅往書房裡趕,老兒子大孫子,老太太的命根子,何況這羅克敵不但是老羅家的小兒子,還是她的親生骨肉,這寶貝兒子年紀輕輕,就做了這麼大的官兒,而且既不嗜酒也不好賭,簡直越看越完美,老頭子還要時不時的敲打敲打,修理修理,她豈能不管。

待羅夫人趕到書房,側著耳朵貼在門上一聽,書房裡頭父子倆已經吵的不可開交了。

「混帳東西,老夫怎麼會生出你這麼個不省心的畜牲。多少大家閨秀、名門淑女你不要,偏要喜歡了一個當壚賣酒的女子,我聽說怎麼著?還是嫁過了人的?也是,這般年紀,豈能是沒嫁過人的,你……你怎麼偏偏被這麼一隻狐狸精給迷住了?」

「爹,什麼大家閨秀、名門淑女,便勝過了她嗎?扭扭捏捏、拿腔作勢的所謂使相千金、名門貴女,我一個也看不上,我就喜歡了她了。」

「絕對不成,我羅家是什麼身分,娶這麼一個女人過門,你要滿朝公卿都拿老夫說笑嗎?」老羅的調門兒拔高了一格。

「拿您說笑?您就算想,也辦不到,人家還不願意嫁到咱們家來呢。」羅克敵毫不示弱,大嗓門馬上壓過父親一格。

「什麼?」老頭兒咆哮起來:「那你就這麼耗著?一輩子不成親了?到底是個什麼女子,竟有這樣的妖魅手段,老夫明兒就叫人去砸了她的店!」

「父親大人敢派人去,那兒就叫我的兵去守著,我就不信咱羅府的家僕斗得過禁軍大營的士兵。」

「你翅膀硬了是不是,敢跟你老子如此說話?你個忤逆不孝的東西,老夫……老夫親自去,我看誰敢動我一根汗毛!」

「那成,酒館兒砸了,我找個您絕對找不到的地方安頓她,滿東京城的人看著,有什麼風言風語傳出去,想必父親大人也一定壓得住!」

「混帳!混帳!」

房中「嘩啦」一聲,打碎了一隻茶盞,羅夫人一聽趕緊往門裡闖,剛一伸手,房門就開了,羅克敵一個箭步躥了出來,緊接著一本線裝書嗖地一下飛了出來,貼著他的頭頂飛到了雪地當中。

羅夫人兩眼放光地道:「兒子,你喜歡了誰家的媳婦?錯了,是個孀居的婦人?人品如何,長相怎樣……」

羅克敵剛要說話,就聽房中腳步聲響,他敢跟父親頂嘴,可不敢還手,馬上一溜煙地逃了,羅夫人「哎哎」兩聲,只得暫時放下心中的好奇,笑眯眯地闖進門去,堵住了自家老爺。

羅克敵這歲數還不成親,在汴梁城的確是鳳毛麟角,如果他時常流連於煙花之地那也罷了,偏偏從不曾聽說過他的什麼風流韻事,把個老娘擔心的不行,汴梁這幾年男風盛行,平常和三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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