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卷 西北望,射天狼 第二十六章 兄弟

綏州,刺史府。

白幡滿堂,中間一個斗大的「奠」字。

李繼筠一身孝子打扮,穿麻衣、系麻繩,頭系孝帶,紅著眼睛把最後一枚金錁投進火盆,在那蝴蝶般飛舞的灰燼中慢慢站起身來,同樣一身孝子打扮的李丕祿連忙上前攙扶。

李繼筠回過身,環顧廳中肅立的眾人。

除了身旁的綏州刺史、堂兄李丕祿,廳中還有綏州治中從事楚雲天、別駕從事吳有道、兵曹從事花小流等大小官員,人人都系了孝帶,陪同他一起祭奠李光睿。

李繼筠目蘊淚光,抱拳說道:「家父誤中賊人奸計,以致戰死疆場,我李繼筠倉倉惶惶,落難於此,諸位大人仍能對我李家如此忠心耿耿,李繼筠實是感激不盡。繼筠今日在我父親靈前起誓,殺父之仇,李繼筠必報!李氏江山,我一定要奪回來。還望諸位大人扶助繼筠,功成之後,我李繼筠與諸位大人無分彼此,同享富貴榮華,如有忘恩棄義之舉,天地共誅之!」

眾文武齊齊躬身道:「願遵衙內號令,進退如一,生死與共!」

李丕祿連忙說道:「衙內,我等本就是李氏同族,夏州一脈,榮辱於共,生死與同,那是份內之舉。李光睿大人的死,是衙內的血海深仇,也是我綏州上下的大仇,我綏州上下,同仇敵愾,無不願順服於衙內麾下,重振我李氏聲威。」

李繼筠握住他的手,感激地道:「堂兄,我爹沒有看錯你,堂兄對我父子,果然是忠心耿耿,小弟借堂兄這碗酒,敬堂兄與諸位將軍,請大家滿飲此杯。」

李繼筠俯身自几案上端起酒碗,眾文武轟然稱喏,齊齊將一碗酒飲了,李丕祿放下酒碗,便削了一塊鹿肉,殷勤地呈到李繼筠的盤中,恭聲說道:「衙內請坐。論起私誼,卑職是衙內的堂兄,可若論公職,衙內卻是卑職的上司,如今李光睿大人早逝,我銀州李氏,上上下下無不遵奉衙內號令,衙內直呼卑職的名姓便好,不必以堂兄相稱,亂了尊卑上下的規矩。」

刺史別駕吳有道忙道:「是啊,李光睿大人雖死,夏州雖陷落楊浩之手,但是在我們心中,党項真正的主人,還是李光睿大人、李繼筠大人,衙內不必如此客套,我們是衙內的部屬,不是客人。如今處處危機,咱們還是儘快商量個對策出來,以求度過眼前的難關才是。」

李繼筠道:「諸位大人請坐。」

眾人在席上紛紛落坐,刺史治中楚雲天道:「殺人一千,自損八百。咱們李家雖吃了幾個敗仗,可楊浩何嘗不是兵困馬乏?依我看來,一時半晌,他是沒有可能統兵來攻的。咱們可藉此機會廣納兵員、積蓄糧草、高築城牆、深挖溝塹,以做應戰準備。

衙內帶來綏州的那百十來名侍衛,俱是夏州衙內侍衛親軍中的精銳,比起我綏州軍士來要強上許多,做個侍衛太可惜了,回頭不妨把他們都派為伍長、隊長、都頭等軍職,我綏州兵馬少經戰事,如今有這些能征慣戰的英勇之士為統領,相信可以迅速提高我綏州軍力。」

別駕從事吳有道頷首道:「楚大人所言有理,我們還得加強與靜州、宥州的聯繫,互通聲息,相互呼應。如今,楊浩一下子增兵拓地,看似威風無限,可是現在他需要休養歇息,穩固已經佔有的領地,而銀州不可能養得起這麼多兵,這麼廣袤的地盤都被他佔了去,他自然要分兵駐守以保境安民。

等他忙完了這些事,對我們的威脅就沒有這麼大了。只要我們保得住綏州城,隨時可以輕騎四處,襲其領地與子民,讓他顧此失彼,首尾不得兼顧,楊浩能以區區蘆州一席之地稱霸於西北,咱們要東山再起,捲土重來,又有何不能?」

眾官員紛紛點頭稱是,李繼筠見眾人鬥志昂揚,不由容顏大悅,這時司錄參軍赤義乎魯魯忽然急步走進,面色沉重。李丕祿一眼看見,便拍著席子道:「赤義乎魯魯,過來坐,你可收到了什麼消息?」

赤義乎魯魯走到李丕祿身邊,跪坐說道:「衙內、刺史大人,下官剛剛收到消息,楊浩已向朝廷上表請功,遍賞三軍,士氣大振,楊浩正調運糧草,加緊備戰,同時與府州折御勛、麟州楊崇訓也是往來不斷、密切聯絡,據屬下派出去的探子得來的確切消息,楊浩已然決定……一個月後,兵發綏州,一鼓作氣將我綏州拿下!」

廳中立時靜寂一片,眾文武面面相覷,作聲不得。

李丕祿怪叫一聲,驚怒地道:「楊浩久戰之兵,還敢馬上伐我綏州?」

赤義乎魯魯沉重地道:「刺史大人,楊浩的兵雖經久戰,可是剛經大勝、又經搞賞,可謂士氣如虹,軍心可用。再者,楊浩打得是奉詔討逆的旗號,可謂一呼百應,如今不但麟州、府州兵馬盡為其調用,党項七氏以野離氏少族長小野可兒為統帥,也集結了四萬精兵,隨時準備應詔出戰。

同時,楊浩又持聖旨下令,自橫山諸熟戶部落中抽調勇士計兩萬人,自吐蕃、回紇部落抽丁組伍,建軍兩萬人,楊浩現僅銀州一地就有雄兵六萬,麟府兩州至少可出四萬人,也就是說……楊浩可集結的總兵力……有十八萬控弦之士……」

廳中頓時一片倒抽冷氣聲,赤義乎魯魯低聲道:「衙內,刺史大人,我部三萬兵馬,若在十八萬大軍的重重圍困下,能守綏州到幾時呢?」

李丕祿的臉色變得十分難看,沉默半晌,咬牙切齒地道:「這真是牆倒眾人推啊,難道……我們就沒有一線生機了么?」

李繼筠突然問道:「靜州、宥州那邊有什麼消息?」

別駕吳有道說道:「衙內,李光睿大人身故以後,石州守軍因即將陷入腹背受敵之窘境,遂主動撤退,將石州的子民、糧帛、軍隊,全部撤往宥州了。如今靜州、宥州正各自加固城防,嚴陣以待,防範楊浩攻擊。石州陷落之後,長城門戶洞開,夏州與銀州之間已無障礙,楊浩若是豁得出元氣大傷,一鼓作氣滅我綏州,他是辦得到的。」

李繼筠咬牙道:「靜州宥州各自備戰?楊浩兵力如此龐大,那還不是各個擊破?楊浩兵馬雖眾,可是這些人馬大多是戰時為軍,平時為民,他們需要耕种放牧,養活部落與家人的,所以絕不可能久戰,如果能使靜州、宥州出兵,共同牽制楊浩,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還怕楊浩不收兵?」

治中從事楚雲天道:「衙內,銀州、石州、夏州三州落入楊浩之手,將我靜宥綏三州分割了開來,如果想要靜宥兩州發兵來援,卻有三個大患:一:宥州若精銳盡出,夏州自後出兵,宥州豈不有失?二:自宥州至此路途遙遠,党項七氏盡皆效忠於楊浩,恐怕糧道會被斷掉;第三:就算靜宥兩州傾巢出動,兵力仍遠遜於楊浩,如果楊浩圍城打援,恐怕靜宥要先於我綏州被吃掉了,所以,靜、宥兩州刺史恐怕是不會貿然出兵的……」

李丕祿呼吸越來越是沉重,忽地大喝一聲,拍案而起道:「縱有百萬兵來,又有何懼?綏州只有戰死的李丕祿,沒有投降的孬刺史!衙內,與其坐以待斃,不如先發制人,咱們盡起綏州兵馬,趁他兵馬尚未集結,先殺向銀州,與他拼個魚死網破罷了!」

楚雲天提高聲音道:「刺史大人,我們不可逞血氣之勇啊,楊浩十八萬大軍雖尚未集結,可銀州一地現有兵力也遠勝於我綏州,我們若棄了城池主動去攻,那便是抑長揚短,恐怕……要敗得更快了。」

李丕祿怒道:「攻也不成,守也不成,那該如何是好?難道坐以待斃么?」

兵曹從事花小流忽然沉聲道:「衙內,刺史大人,下官倒是有個主意。」

眾人一起向他看來,李丕祿按捺不住,急忙問道:「你有什麼主意,快快講來。」

花小流向李繼筠拱手道:「下官想知道,衙內是想做那自刎烏江的楚霸王,圖個一時痛快,還是想做那卧薪嘗膽的勾踐,爭個千秋霸業?」

李繼筠目光一凝,沉聲問道:「做楚霸王要如何?做那勾踐,又待如何?」

花小流道:「衙內如果願做楚霸王,卑職等便盡起綏州兵馬,隨衙內與那楊浩決一死戰,殺他個轟轟烈烈,痛痛快快!衙內若想做勾踐么,下官倒是有個主意,叫那楊浩再也找不到理由出兵,靜、綏、宥三州得以保住,咱們休養生息,積蓄實力,將來未必就沒有機會重新扭轉西北局面。」

李繼筠動容道:「你說,如何讓他出不得兵馬?」

花小流微微一笑,從容說道:「衙內,西北諸藩間雖常起戰事,但是自我們先後歸附宋廷以來,彼此間的戰事雖然仍不時發生,比起以往卻收斂的多,凡有戰事,多以削弱對方為主,少有侵城佔地的,真有戰事,也都是打的『匪』與『剿匪』的旗號。

比如說,咱們李氏派兵劫折楊兩家糧草、攻打麟府兩州堡寨時,打的是馬賊的旗號,折家出兵對付咱們的兵馬時,打的是剿匪的旗號,何以如此?因為名義上,咱們頭上頂的都是大宋的天,身上穿的都是大宋的官袍,如果諸藩之間公開打打殺殺、爭城侵地,那分明是不把朝廷放在眼裡了。

這一次,李光睿大人攻打銀州,那是因為銀州本就是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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