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卷 會挽雕弓如滿月 第二十三章 城破

風來,霧散,但是太陽仍然藏在層層迷霧之中,天地一片混沌。

趙光義把潘美的中軍大帳做了他臨時的行營,他坐在行營中軍,臉色陰沉得和那不見紅日的天空有得一拼,一條條消息正緊急報往他的御案之前。

「報,各營已收攏完畢,檢視結果,除為襲營敵軍所殺將士,自相踐踏、誤傷者,亦不下萬人。」

趙光義面沉似水,寒聲吩咐:「死者集中,就地火化。傷者速著軍中醫士予以救治,至於漢軍屍體,盡皆搬到晉陽城下投進護城河去,叫那劉繼元看個清楚,他唯一的倚仗,已經完了。」

「報,劉遇將軍所部因傷兵過半,兵力最少,所以在混戰中傷亡最為慘重,如今余部有限,恐難負起攻城任務,劉將軍請官家調將換防。」

趙光義悶哼一聲,揮了揮手讓他出去。

這個老劉這場仗啃上了最硬的一塊骨頭,本來他就打得不情不願,結果昨夜大霧中又稀哩糊塗地和自己人打了一仗,他不趁機摞挑子才怪,不過劉遇的部下確實傷亡巨大,說不得,一會兒得調支禁軍過去補充他的人馬了。

「報,米信將軍所部傷亡情形不甚嚴重,不過米信將軍受了傷……」

趙光義一驚,身子攸地探出御案,急問道:「可是亂軍之中為人所傷,傷勢嚴重么?」

「米信將軍……是雀蒙眼,天光昏暗時難以視物,漢軍襲營時,米信將軍強要掙扎指揮,奔走之間……不慎跌入營前挖掘的壕溝,被尖木樁刺傷了右肋,不過並無性命危險。」

雀蒙眼就是夜盲症,一般夜盲症的成因是因為缺乏維生素A,不過也有鐵屑性夜盲和遺傳性夜盲,米信將軍就是鐵屑性夜盲,在一次戰鬥中鐵屑濺入了他的眼中,慢慢生成氧化鐵,白天時他視物倒沒什麼太大的影響,但是一到光線昏暗處就難以視物了。

趙光義吁了口氣,搖頭嘆道:「威風掃地!朕御駕親征,二十萬大軍兵困晉陽城,竟被區區數千敵軍搞得這般狼狽,威風掃地啊!」

他砰地捶了一下御案,雙眼猛地迸出凶光。

這時又有一人闖進大營:「報,折御勛將軍、楊崇訓將軍因未能約束住自己的部下,以致受敵軍挑撥與禁軍將士發生混戰,為向陛下請罪,現已自縛營中,著部下施以杖刑。」

趙光義撇了撇嘴:「向朕請罪?向朕請罪為何不入朕的行營,偏要在你自己軍中要你自己的部下施以杖刑?這對王八蛋,朕還能藉機殺了你們不成?你們也太看低了我趙光義!」

趙光義在肚子里罵完了,回首對侍立一旁的行營指揮使田重進吩咐道:「田卿,速去折、楊兩將的軍營制止行刑,代朕安撫兩位將軍。敵人狡詐,借大霧施謀,我軍為敵所乘者並不只折楊兩位將軍,叫他們不要自責了。待朕處理了諸般事宜,會親往探視他們。」

「臣遵旨。」田重進答應一聲,快步走出了大帳。

「報,河西隴西兵馬大元帥、橫山節度使楊浩現在帳外,向陛下請罪。」

趙光義沒好氣地道:「宣他進來。」

楊浩快步搶進帳來,一眼瞧見趙光義,納頭便拜:「陛下,微臣向陛下請罪。」

趙光義斜著眼睨著他:「楊卿何罪之有?」

楊浩頭也不抬地道:「昨夜漢軍襲營,有意引我士卒攻向潘將軍大營,以致……」

趙光義截口道:「這件事朕已經知道了,楊卿的處置還算及時,昨夜那樣一場大霧,你能保持如此清醒,已屬難得,朕並不加罪,起來吧。」

楊浩伏身不起,大聲道:「陛下寬宏,臣深感聖思,可是……臣還有罪。」

趙光義眼皮子一跳,沉聲問道:「還有何罪?」

「陛下,臣約束住部下後,立即與監軍曹大人趕往潘將軍大營,意欲解說誤會,了解情況。半路遇到殺散撞來的幾個漢軍傷兵,混亂之中,曹監軍他……他以身殉國了。」

趙光義臉色微微一變,眸中立即閃過一抹狐疑之色,他盯著楊浩,臉色陰晴不定地看了半晌,方沉沉說道:「楊卿,昨夜混戰之中,諸部都有死傷,可是……各營大將俱都無恙,中軍主將被幾個散兵游勇殺害,這還真是聞所未聞吶……」

趙光義話音剛落,帳口就傳來霹靂般一聲大叫:「陛下!」

這一聲如同炸雷一般,把趙光義嚇了一跳,他抬頭一看,只見帳口站著一人,身材魁梧,鬚髮如飛,身披鏗鏘戰甲,懷中抱著一頂鐵盔,額上熱汗滾滾,竟是雲州觀察使郭進。

趙光義大為不悅,將大袖一拂,怒喝道:「郭進,未經朕的宣召,這行營大帳也能胡亂闖得?你也是當朝老臣了,怎麼這般不懂規矩?」

郭進哪還顧得上請罪,只是顫聲道:「陛下,出了大事、出了大事了。」

趙光義一瞧他的臉色,心中也是一緊,趕緊問道:「出了什麼事,你講!」

郭進顫聲道:「陛下,吳王……吳王薨了。」

趙光義一時沒反應過來,詫然道:「嗯?你說什麼?」

郭進張飛似的一張大臉,那雙環張的豹眼中緩緩淌下兩行淚水,哀聲道:「陛下,吳王千歲他……薨了!」

楊浩聽了霍地一下抬起頭來,兩道驚駭的目光猛地投向郭進。

郭進此時已泣不成聲。

郭進自後漢時期就已在軍中為將了,他最初是劉知遠的部下,劉知遠棄晉建漢,他是有擁立之功的。待到郭威棄漢建周時,他因正在郭威治下為將,於是便成了周臣,再等到趙匡胤陳橋兵變,易周為宋,他又順理成章成了宋臣。

所以郭進不是禁軍嫡系,既非趙匡胤的親信,也非趙光義的親信。他長年鎮守邊陲,雖非藩鎮,但是在地方上權柄極重,因此時常受到朝廷官員的攻訐,常曾有官員向趙匡胤密奏郭進圖謀不軌,但趙匡胤對這一類奏章一直不予處置,後來還將這些彈劾郭進的奏章都送與郭進以示信任,所以郭進對趙匡胤可謂是感恩戴德。

趙德昭營中一個王爺、一個監軍、一個副將全都死了,餘下的那些將校們驚惶失措,他們官職太低,本來就不敢見皇帝,何況又闖下了如此大禍,因此便將此事稟報了郭進。郭進聞訊大驚,立即趕來向皇帝稟報這個消息。

作為一位只知軍事的封疆大吏,郭進從來不曾懷疑過趙光義與先帝之死有什麼關聯,所以在趙光義面前他並不掩飾自己的感情,說及吳王趙德昭的死訊時,想起先帝,郭進更為感傷,忍不住真情流露,淚水潸潸。

聽了他的話,趙光義不禁呆住了,他呆了半晌,才意識到自己聽到親侄兒的死不該是這樣一副態度,立即換上一副驚怒交加的表情,大叫道:「怎麼可能?德昭受了箭傷,好端端在中軍養傷,如何可能身死?周胤呢?慕容求醉呢?把他們給朕叫來!」

郭進悶聲道:「陛下,周胤將軍和慕容監軍,他們也……遇刺身亡了。」

這一回趙光義可是真的驚住了,他驚退兩步,一屁股坐到椅上,一時呆若木雞……

◇◇◇

漢軍死士的屍體快把護城河填滿了,城頭上,無數充作軍士的男女老幼望著城下河中累積的子弟屍體泣不成聲。消息傳到晉陽宮,劉繼元如五雷轟頂,他痴痴獃獃地站在御階上,雙眼發直地看著報訊的士兵,怔了半晌,忽然尖叫一聲暈厥過去,順著御階便滾下了金殿。

左右武士慌忙將皇帝抬起,放回御椅上,又急召御醫到金殿上救治,眾御醫又是灌參湯,又是掐人中,折騰了好半天,劉繼元才呻吟一聲回了魂。劉繼元一醒,立即放聲大哭道:「精兵盡歿,繼業誤我啊……漢室江山,就要亡在朕的手上了,朕……朕就要被他劉繼業害死了……」

漢室小朝廷本來就沒有多少文武官員,如今戰死了一批,正在守城的一批,被劉繼元殺雞儆猴的一批,留在金殿上侍候他左右的不是佞臣就是國戚,大多是些廢物,一聽說他們唯一的倚仗劉繼業全軍覆沒,早就嚇得骨軟筋酥,皇帝再一大哭,他們立即匍匐在金殿上,把頭叩得嗵嗵直響:「陛下,劉繼業完了,我大漢也完了,陛下,接受宋帝的詔書,獻城投降吧,否則……否則我們屍骨無存了呀。」

劉繼元最為寵信的大太監衛德貴跪在龍椅前,抱住劉繼元的大腿,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陛下,這是天要亡我大漢,降了吧,咱們降了吧,陛下雖然失了皇位,可是受封公侯,至少能保住性命、保住一生富貴吶皇上……」

「嗯?」

劉繼元正在大哭,一聽這話騰地一下坐了起來,他的膝蓋一屈,正撞中衛德貴的鼻子,衛德貴悶哼一聲,捂著鼻子跪在那兒半天喘不上氣來。

「投降……投降,對呀,既然這江山社稷實實的守不住了,朕……朕也算是對得起列祖列宗了,朕要獻城投降!」

劉繼元精神大振,霍地一下站了起來,大聲道:「來人,來人,備文房四寶,取玉璽來……」

◇◇◇

皇帝要降了。

消息迅速傳開,晉陽城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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