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西北狼煙 第二十四章 夜魅影

幾個背弓荷箭的士卒遠遠地輟著劉繼業回了他的駐地,城中到處都是游兵散勇,有許多契丹武士到處巡弋,控制著城中秩序,像這樣的小隊隨處可見,劉繼業沒有絲毫疑心,也沒有對他們投以特別的觀注。

劉繼業目前的情形與城外的折惟正有些相似,他們都負有全軍臨戰的指揮權,但是對軍隊沒有實際的控制權,所以許多戰前戰後主將需要籌備安排做的事,諸如徵召民壯、調遣部署三軍、籌集藥材、拆除民居的房舍圍牆充作滾木擂石、準備火油毒藥、醫治傷兵等,他們都只能以磋商的形式同真正的三軍統帥商量,然後由主帥下令執行。

這樣一來,劉繼業就輕鬆了許多,在漢國時,他親自指揮守城,三軍不解甲,他絕不安睡,三軍不吃飯,他水不沾牙,一戰之後,他總要親自巡視所有陣地,慰勉鼓勵士卒,要很晚才能休息,而在這裡這麼做未免有收買人心之感,所以在蘆州一方一輪虛張聲勢的攻擊結束後,他只是巡視了四面城牆,觀察一番敵營動靜,對城頭遭到破壞、需要修繕維護的部位進行了一番指點,便回了自己的住處,饒是如此,當他回到駐地時,也已夜色茫茫了。

劉繼業的營帳設在南城,這一面是蘆州兵馬主攻的方向。東、北兩面是契丹南院大王耶律斜軫負責的戰區,耶律斜軫兵強馬壯、武力充沛,但是攻城方法缺乏技術含量,屬於很傳統的用人命往上堆的戰術,而楊浩所部雖然兵力有限,卻擁有大量精良的攻城器械,近來的打法更是有板有眼,對守軍頗具威脅,所以劉繼業親自守在南城。

這兩天城外突然換了打法,每日看著攻城戰熱鬧非凡,卻一直都是佯攻,劉繼業吃不準蘆州軍在打什麼主意,對蘆州軍更是格外小心,他巡罷四城,回到南城後又仔細地觀察了一番城外軍營里的動靜,這才回到自己住處。

為防蘆州軍營夜中猝發彈石砸死主將,劉繼業的營帳設在城牆內側不遠處一座堅固的藏兵洞中,外邊又加築了一道院牆,隨侍左右的就只有他的兩個兒子和十一名親兵。奉隆興翼之命,一直暗中監視著劉繼業的幾名小校眼看著劉繼業回了營帳,不禁暗暗鬆了口氣,幾人不敢大意,就在左近伏下,打開牛皮水囊,喝著馬奶酒,就著牛肉乾,一邊填著肚子,一邊觀察著藏兵洞中的動靜。

「劉無敵的大名,我也是早就聽說過的,漢國那是麻繩栓豆腐,根本系不起來的貨,就憑一個劉繼業在那兒苦撐著才捱到了今天。劉無敵的本事,端的了得。我聽說,劉繼業本姓楊,是麟州楊家的人,如果他回到麟州,怎麼不比在漢國做一個什麼侍衛都虞候要強?可他既扶保了汊國,便忠心耿耿,再不肯背主而去,這樣響噹噹的漢子,會暗算咱們大王?」

另一個侍衛陰陽怪氣地道:「劉無敵的事兒,我也聽說過。聽說他還是現任麟州節度使楊崇訓的親大哥呢,你說以他的威名,還有大哥的身份,一旦回了麟州,那楊崇訓怎麼辦?他讓不讓位?就算楊崇訓肯,如今扶保著楊崇訓的麟州將領可都是他的親信,一眨眼的功夫換了位主子,他們肯么?依我看吶,劉無敵不是不想回去,而是回不去。」

「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噯,怎麼說話呢?我是小人?我是小人,大王卻沒疑心了我,他劉無敵忠肝義膽、俠義無雙是吧?被人賣出的人在被出賣以前沒一個會以為出賣他的人居心叵測,小心盯著點兒,劉繼業要真的沒事,那當我白說,要是他真的吃裡扒外,私通敵營,嘿嘿……」

就在他們不遠處,一棵大樹的枝丫上忽然出現了一雙眼睛,只是夜色昏暗,再加上幾個人一邊吃東西一邊聊天,只顧盯著劉繼業的住處,根本不曾發現。

那雙眼睛就象憑空長在樹榦上似的,它眨了眨,露出一絲狡黠的笑意,然後便突然消失了蹤影。

「噯,好象有人。」

一個人正吃著東西,忽然看到有點異樣,他趕緊把一塊牛肉乾塞進嘴巴,用胳膊肘兒拐了拐旁邊一個士卒。那人往營帳口看了看,不見什麼動靜,正要扭頭問他,忽地瞧見門口暗影下悄悄閃出一個人來,左右看了看,便急急走開了。

這人十分機敏,走幾步停一停,不時停下四處打量一番,然後借著建築物的陰影快行幾步,身影兒便鬼魅般地出現在另一處地方。幾個監視劉繼業的人精神一振,立即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小心翼翼地跟了上去。

那人對城中情形似乎十分的了解,哪裡有兵丁巡弋、哪裡有軍營駐紮都一清二楚,他避開緊要之處,漸漸到了南城與西城交界的夾角處。這是一處死角,蘆州軍營至此已至邊緣,這個夾角由於城外地勢不易排兵布陣,很少受到攻擊,城上守卒也有限。

那人悄悄爬到城頭,鬼鬼祟祟地四處張望一番,忽然快步奔去,從地上搬開一塊大石,然後抄起一團什麼東西,便快速閃向堞牆。

有一名侍衛眼尖,一眼看出端倪,失聲道:「是繩索,那人要攀援出城!」

另一名侍衛迅捷無比地取下弓矢,彎弓搭箭,對準了城頭那人的背影,旁人有人小聲提醒道:「盡量抓活的。」

那人對自己的箭術顯然甚有信心,他把弓往下壓了壓,嘴角噙著一絲冷笑,傲然道:「你放心,只要還有一絲光亮,我蔑兒乾的箭就不會有一絲偏差。」

蔑兒干在契丹語中就是神箭手的意思,此人在隆興翼麾下箭術第一,向來以此自傲,想來是想用他的箭術來證明自己的說法,一語未了,弓弦錚鳴,箭已離弦而出。

城頭那人將繩索系在牆上,剛剛拋下城去,蔑兒干一箭飛去,他已應聲而倒,摔進城頭暗影之中。蔑兒干怕他走脫,大喝 :「快,捉住他。」

幾個人拔出腰刀,迅速沖向城頭,這番舉動驚動了城牆周圍的守卒,他們睡眼惺松地跳起來,慌慌張張地抓起兵器,大叫道:「甚麼人?」

「我們是隆興翼大人麾下侍衛,有人要溜出城去,火把,燃起火把來。」

幾個人大聲通報著身份,撲上城頭圍住倒地那人,有城頭守卒舉著火把走近,往地上一照,只見那人仆倒在地,一枝狼牙箭端端正正射在他的後心,把他翻過來一看,這人二目圓睜,已然氣絕身亡。

蔑兒豐臉土有些掛不住,恨恨地道 :「怎麼會射死了?我蔑兒干一身箭術……」

旁邊侍衛忙寬慰道:「月色昏暗,能射得這般准已殊為不易,蔑兒干不要自責了。」

那死者穿著一身青色夜行衣,有人奪過城頭守軍的火把往他臉上照了照,失聲道:「果真是劉……的人,我見過這人。」

幾名侍衛交頭接耳幾句,對聞訊趕來的一員守城的佐將囑咐一番,叫他嚴密封鎖消息,不得對任何人聲張出去,便抬著那具死屍,飛也似地跑去向隆興翼報訊了。

竹韻潛在暗處,輕輕一笑,鬼魅般地消失在夜色當中。今晚,她還有很多事做呢。

◇◇◇

「惟正賢侄,吾於蘆州遍撒入城的傳單中驚見我麟州楊家二十年前所用軍中秘語,驚訝不勝,依之聯絡,不想竟是賢侄到了兩軍陣前,我於城中苦苦思慮守城之法,竟不知蘆州楊浩已與我折楊兩家締結同盟,且由賢侄代之掌軍,親人相見,如此場面,不勝唏噓……

慶王耶律盛,亂臣賊子耳,如非得已,我主實不願觸怒契丹,與之結盟互助。惟正賢侄信中所言,正可解我主之困,唯侄年少,難為麟府蘆三州代表,若楊太尉果有誠意,還請太尉親筆寫下盟書,加蓋太尉印綬,我見盟書,必依喏行那驅虎吞狼之計。

屆時,爾等可繼續佯攻,我使城中守軍與耶律斜軫苦戰,消耗雙方兵力,待戰事糜爛不可收拾,吾為內應,銀州唾手可得,慶王死,契丹亦元氣大傷,當暫無西進之力。事成之後,契丹剷除叛逆,楊浩聲威大噪,至於銀州歸屬,當依前約,歸我漢國所有。那時我當勸國主西遷銀州,麟、府、銀、蘆四州一旦結盟,東抗宋國,北拒契丹,可保無憂矣……」

繼嗣堂當年曾想扶持火山王楊袞吞併折家,當時雙方合作密切,對楊家這門通信秘語了如指掌,後來楊袞坐擁麟州,不敢與折家為敵,反而翻臉收拾繼嗣堂的人,這門已為外人所知的秘語便也棄之不用了。棄之不用的東西就不會慎重保密,於是漸漸流入一些有心人耳中。

契丹雖是尚武之國,最好征戰,但是並非只知莽打莽乾的莽夫,他們是很重視細作秘探作用的,大量派遣秘探進入中原,甚至勸反了山東東道的幾名宋朝官員,就是契丹細作的功勞。對西北諸藩,雖非契丹關注的重點,但是也有他們的細作活動,這門已經泄露的通信秘語被他們的人搞到了手,做為參考送回了北國。

隆興翼是慶王耶律盛手下謀士,也曾仔細研究過它的破譯規律。如今見劉繼業信中提及傳單是麟州楊家多年前棄之不用的秘語,他忙取出自己當年做過的筆記對照進行破譯,果見那傳單上是簡要說明了時間、地點、傳信人的身份和約見的請求。結合劉繼業這封信看,雙方已不是第一次接觸了。

那時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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