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西北狼煙 第十二章 袖裡乾坤

小六恭聲答道:「回娘娘,我家大人此時應該已經到了蘆州。」

蕭綽黛眉微蹙,惱道:「什麼叫應該?你家大人身在何處你都不曉得?」

這位容顏嬌美卻威嚴自生的皇后似乎有些惱了,可是輕怨薄嗔的語氣,反而……不那麼令人緊張了。

小六忙彎了彎腰,答道:「娘娘,小六隨大人返回開封不久,大人就下令由小六和鐵牛護送夫人急返蘆州,我們離開汴梁次日,就聽說趙官家駕崩,等我們返回蘆州不久,又得到消息,說皇弟登基,我家大人受先皇遺命,被朝廷封為橫山節度使、檢校太尉,以使相身份知蘆州府事,我們兄弟兩個很是歡喜,可我們在蘆州還沒等到大人,就收到大人送回的這口箱子,因我二人久居契丹,言語、地形比較熟悉,著令我二人親自送來,我們離開時,我家大人剛到絳州,從時間上看,現在應是已經到了蘆州了。」

蕭綽詫異地挑了挑嫵媚的雙眉,說道:「把箱子呈來給朕。」

彎刀小六從身邊提起一口箱子,雙手呈遞向前,蕭綽身邊一名女衛立即上前接過,然後要提到殿角几案上去打開檢查一番,蕭綽不耐煩地道:「無須提防,把它拿來給朕。」

女衛聽命把箱子提到御案上輕輕放下,蕭綽凝神看向那口半尺多厚,兩尺見方的箱子,見上面的封條和火漆仍完好無損,顯見不曾被人動過手腳,她舉手撫摸著箱子,心頭一隻小鹿忽然砰砰地跳了起來。

箱里會有些什麼?按照當初兩人的計議,當前要配合她消滅慶王,今後在三方鼎立的格局下還要與契丹有所合作,這口箱子里理所當然,應該有合攻銀州擒取慶王的計畫,除此之外呢?他……他會不會贈我些私人之物?否則何必做得這般嚴密,連他的兩個義弟也要瞞著。

一時間,蕭綽竟有些緊張、羞怯和期待起來,從叱吒風雲的一國帝後,恢複了一個小女子的情態。

趙匡胤駕崩、趙光義繼位、楊浩受封節度的消息她已經從自己的消息渠道獲悉了,她可深深明白這兩個官職意味著什麼。

楊浩年紀輕輕,短短兩年間便位極人臣,而且開府建衙,順理成章地成為一方諸侯,這種升遷速度真是聞所未聞,使得籠罩在這個男人身上的迷團越來越多,她越想看個清楚,越覺得他籠罩在迷霧之中,叫她看不清楚。

宋廷一直不遺餘力地削弱節度使的勢力,集權於朝廷,竟會放他一個有實權的節度使?這件不合情理的事更令冰雪聰明的蕭綽百思不得其解,聯想到趙匡胤突然的暴斃,她甚至大膽地想像,會不會楊浩與趙光義有所勾結,趙匡胤之死是一樁天大的陰謀,所以楊浩才獲得豐厚的回報,得任節度……

可是儘管汴梁發生的事情透著詭譎蹊蹺的味道,僅憑一些蛛絲馬跡她也無法判斷當時的真相,一面要念著宋國政局變化對她契丹的影響,一面又不可避免地想著那個叫她割捨不下的男人,這些日子在上京,無論意氣風發處理朝政,還是低眉信手御園賞花,一絲情念中總是惦記著他,這時真的得到了他的消息,蕭綽這樣的女中豪傑竟也不由生起一種「近鄉情怯」的感覺來。

摸索良久,她才撕下封條,打開兩個扣環,將那箱子輕輕地開啟。

箱子打開,蕭綽便眼前一亮,她什麼都想過了,唯獨沒有想到箱中競是一片泥,一片膠泥。箱底固定著一塊木板,板上竟然是一副沙盤,那沙盤以膠泥塑成了山川、河流、城池的形狀,惟妙惟肖,十分逼真。蕭綽最大的心腹之患就是慶王,這些日子沒少琢磨銀州形勢,她只輕輕掃了一眼,便看出這沙盤塑的正是銀州地形,蕭綽柳腰輕折,專註地看著這副新穎別緻的地圖。

契丹人征戰沙場,統兵大將有時也會聚沙石為圖,演示雙方兵力部署,與部將討論兵事、研究對策,但是很少製作如此精細、詳細的沙盤。 這具沙盤在手,如同自空中俯視銀州,將那裡的山川形勢盡展眼中。

蕭綽見箱蓋內層還沾著一封信,便取下來在燈下展開看了起來。

信無收信人、書信人的名頭,沒頭沒尾,開宗明義地便講解雙方如何用兵,如何南北夾攻,謀取銀州。整篇信看罷,又翻過來掉過去仔細打量,再也沒有旁的東西了,蕭綽臉色漸漸落寞下來。

她折起書信,抬眼望向彎刀小六,淡淡地問道:「就這些?楊浩沒有再交待你什麼?」

彎刀小六還未答話,鐵牛已搖搖頭,憨笑道:「娘娘,我們連大人的面都沒見著,就被打發到契丹來了,哪有可能還得到大人的什麼吩咐,不瞞娘娘,這箱中是什麼東西,我們兄弟倆都不知道,大人把它送來時,就已是封好了的。」

蕭綽的眸光黯淡下來,冷淡地道:「朕知道了,你們回館驛歇息,候朕的回信便是。」

小六和鐵牛面面相覷,不知皇后娘娘何以忽然露出不悅之色,二人也不知楊浩信中都說了什麼,只有告退而出。

蕭綽吁了口氣,仰身往椅上一靠,揮了揮手,幾名女衛便也躬身退了出去,殿中頓時靜了下來。半晌,蕭綽張開眼睛,看著眼前那副精緻的沙盤,眸中漸漸流露出一抹幽怨:「那個薄情寡義的男人,和我之間,就只有互相利用的關係嗎?」

從醉意朦朧中被他佔有,再到含羞忍辱主動挑逗,直至最後被他粗暴的……

蕭綽的臉頰有些發燙,一雙明眸也瀲灧起一抹誘人的迷離。不可否認,當她第一次與楊浩成就孽緣的時候,她是又羞又憤,恨不得把楊浩千刀萬剮的,哪怕後來主動挑逗他,也只是把他當成一件工具。

可是夜夜燕好,不可避免地從她的生理影響到了她的心理,讓她漸漸對楊浩產生了一種微妙的感情,只是她清醒地認識到,一旦利用價值消失,這個男人就必須從人世間消失,所以她冷靜地控制著自己的理智,不讓自己對這個男人真的動情,成為一個情慾和感情的俘虜。

然而儘管百般戒備,心防重重,這個男人最終還是走進了她的心裡,當楊浩以一個她動動小指就可以取他性命的死囚身份掌握了主動,把她一個手握生殺大權的攝政皇后擺佈於股掌之上的時候,當他強悍地把她按倒在牢房裡,像野蠻的契丹牧主粗暴地佔有自己的女奴一般進入她身體的時候,由身到心,那個男人都在她身上牢牢地烙下了他的印記,一生一世揮之不去。

她是一個女人,在楊浩身上,她頭一次體驗到了做為一個女人最大的羞辱,卻也體驗到了一個女人最大的快樂;她是世上武力最強大的帝國女皇,可是卻被自己的一個囚徒掐住了她的七寸,讓她無從抵抗地體驗到了任人擺布的弱者滋味,這個男人……還是她未出世的孩兒的親生父親,如此種種,讓她如何相忘?

每日里,她有數不清的奏章要看,要處理朝政、要發展民生、要絞盡腦汁地平衡各部落間的矛盾,要小心翼翼地應對女真、室韋等部族的試探和挑釁,可是不管她忙碌還是清閑,心底里總有一絲割捨不斷的悸動,那是一個女人的溫存與憂傷。

可他是怎麼對她的呢?他派人回來了,只是冷冷淡淡地告訴她,他已做好了準備,可以發兵攻打銀州了,還很市儈地強調了一番。慶王交給她處理,銀州一定要交到他的手中,除此,再也沒有什麼了。

罷了,我本不該心懷痴念的。自從爹爹把我扶上這皇后的寶座,我就註定只能在這條權力的道路上孤獨地走下去,再也沒有回頭路,回頭就是懸崖峭壁,足以讓我和我的家族粉身碎骨的懸崖峭壁。走在這條路上,我就註定一生與謀略和權力為伍,做一個四大皆空的孤家寡人,何必如此執迷不悟,想他做什麼!」

楊浩的一瓢冷水把她潑醒了,蕭綽迷茫、憂傷的眼神重又恢複了銳利和精明,她折腰而起,俯身向前,冷靜地看向那副山川地理圖,腦海中回想著楊浩信中提及的一切,對照眼前這副極其詳盡、標誌著銀州內外所有重要兵驛和山川、水流的沙盤,思索著出兵的事情。

銀州千里迢迢,戰場瞬息萬變,慶王不可能按照他們的設計出招,所以楊浩這封信也並沒有詳細的作戰計畫,他只是提出了針對銀州城的地形,雙方聯合出兵、應對種種變化的可能做出的提議,以及戰利品的分配,至於具體的如何配合作戰,還要看雙方主將到了戰場上的默契程度。

對銀州,不管是楊浩還是蕭綽都勢必一戰、而且是勢在必得的一戰。楊浩急於奪取銀州,不止是為了樹立蘆州兵威,也是為了讓他這個橫山節度名符其實,徹底掌握橫山山脈這處西域與中原之間的戰略要地的需要。同樣的,除掉慶王這個招搖在外的叛逆,也是蕭綽穩定契丹政權的迫切需要,兩個人各取所需,正是一拍即合。

至於戰利品的分配,慶王無論生死,一定要交到蕭綽手上,而銀州城,則歸楊浩所有。其實……如果可能,蕭綽絕不介意摟草打兔子,除掉慶王的同時佔據銀州,為契丹勢力繼續向西擴張鋪墊道路,可是正如崔大郎當初分析的那樣,大宋正與契丹對峙,兩虎隔山咆哮,暫時都騰不出手來對付這隻西北狼,如今只要確保西北不落在對方手中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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