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八千里路雲和月 第三十二章 最後一班崗

文德殿中,趙匡胤正開經筵,與盧多遜和幾位學士們討論學問,今天的議題是「禮」,幾位學士引經據典,君禮、父禮、夫禮,尤其是君為臣綱方面的內容,說得真是天馬行空,鞭辟入裡。

而盧多遜此刻還兼著內史館的差使,所以早已打聽到這兩天趙匡胤調閱過的文章典藉,又見今日經筵,官家破天荒地把永慶公主也帶了來陪聽,對趙匡胤的心意便已洞若燭火,因此有的放矢,隨口講來,俱都是夫為妻綱,夫唱婦隨,夫婦相敬如賓,婆媳如何相處,凡事以後為貴的倫常道理,正投趙匡胤所好。

趙匡胤聽得頻頻點頭,不時還打斷他的話進行詢問,一君一臣對答得正得趣兒,就聽殿門口有人哀嚎道:「中官啊,本官有要事見皇上,經筵的時間已經過了啊……」

趙匡胤隱約聽到聲音,扭頭看看一旁的沙漏,不禁失笑道:「朕與眾位愛卿談的投機,竟然忘了時辰,呵呵,好了好了,今日的經筵就開到這兒,諸位愛卿,請退下吧。」

「是,臣等告退。」盧多遜等人連忙離席向趙匡胤行禮如儀,一一退下。

趙匡胤坐直了身子,咳嗽一聲道:「是誰在殿外喧嘩?」

內侍都知王繼恩拂塵一擺,連忙趨向殿外,片刻功夫,便神情古怪地回來,臉頰一抽一抽地道:「官家,太子允中張洎在殿外候見。」

「哦?」趙匡胤疑惑地道:「他來幹什麼?唔……宣他進來吧。」

趙匡胤微笑著又道:「女兒啊,盧相和幾位大學士所講的道理,你可聽在心裡了嗎?」

趙匡胤說罷不見永慶回答,扭頭一看,一旁的永慶公主依然單臂撐在几案上,手掌托著下巴,做聽得津津有味狀。趙匡胤好奇地探頭看看她用手掌遮住的臉蛋,只見永慶閉著眼睛,翹著嘴角。呼吸幽幽,正夢著周公。

趙匡胤一見不禁又好氣又好笑,他啪地一拍書案,喝道:「該睡醒啦。」

「嗯?」永慶公主睡眼惺松地睜開眼睛,喜道:「講完啦?」

趙匡胤沒好氣地道:「我今日聽《禮》,還不是為了你?去年兵出閩漢、江南,戰事連連,連你的婚事也耽擱了,現如今也該為你操辦起來了。等你皇兄得勝歸來,我便為你操辦婚事,以後你就要嫁作人婦,為人妻子、侍奉公婆,你那夫君是宰相人家,知書達禮,你這丫頭堂堂一國公主,不好好學禮,到了人家豈不受公婆奚落?誰知你……唉……」

永慶公主打個呵欠道:「喔,爹爹放心,女兒一定會好好學禮的。」

趙匡胤怒道:「睡著學么?」

永慶理直氣壯地道:「春困秋乏嘛,幾位大學士又總是之乎者也的,之呀之呀的,女兒就睡著了……」

「喔?那麼夏天……」

「夏日炎炎,當食冰瓜,睡涼席,卧於風亭之中,習習風來,一場大夢……哎喲……爹爹你又打我……」

趙匡胤氣道:「那你說應該什麼時候才學禮,不學禮就不知禮,不知禮就是無禮,無禮之人……」

「官家,新任大鴻臚楊浩無禮啊!」

「官家,新任大鴻臚楊浩無禮啊!」

趙匡胤扭頭一看,不由吃了一驚,只見太子允中張洎穿著一件皺皺巴巴的朝服,頭上戴一頂官帽,只剩下一邊有帽翅,臉上淤青一片,鼻子下邊一片乾涸的血跡,一隻手托著,好象托著一隻無形的破碗。

永慶公主吃地一聲笑,趕緊掩住了嘴巴。

張洎上前,哭喪著臉施禮見駕,沙啞著嗓子叫道:「官家,新任大鴻臚楊浩無禮啊!」

「啊?他怎麼了?」

「官家,官家,新任大鴻臚楊浩無禮啊!」

「行了,行了,朕知道他無禮了,他……怎麼無禮了?」

張洎哭喪著臉道:「這不是臣說的……」

「那是誰說的?」

「官家,官家,新任大鴻臚楊浩無禮啊!」

趙匡胤一抬頭,才發現是那隻潑皮鸚鵡站在承塵上學舌,不禁沒好氣地一拂袖子道:「不用理它。你說,他怎麼無禮了?」

張洎咽了口唾沫,說道:「皇上,違命侯向臣借了五百貫錢,說好本月初六三分利,連本帶息歸還。可是違命侯賴帳不還,臣下了朝去他府上討債,違命侯拿了個金臉盆兒還債。結果大鴻臚經過那兒,也不知道怎麼的,就拖著條瘸腿蹦下車,抄起臉盆兒把臣打了一頓……」

永慶公主「咭」地又是一聲笑,趕緊捂住了嘴巴。

承塵上的潑皮鸚鵡好象剛睡醒似的,它抖了抖尾巴,維妙維肖地學舌道:「拖著一條瘸腿蹦下車,抄起臉盆兒……拖著一條瘸腿蹦下車,抄起臉盆兒……」

趙匡胤翻了個白眼兒,怒道:「永慶,把你的這隻賤鳥兒轟出去!」

永慶公主格格直笑,連忙「噓噓」幾聲。那隻鸚鵡得了主人吩咐,便展翅飛出了大殿,擇了根樹枝站定,搖頭尾巴晃地賣弄:「拖著一條瘸腿蹦下車,抄起臉盆兒……」

殿中,趙匡胤向張洎問明經過,不禁勃然大怒,拍案道:「殺人償命,欠債還錢,這是天經地義的事,況且,就算你也有錯,此事與他何干?堂堂朝廷命官,竟然當街扭打鬥毆,丟盡了官身體面,太不像話了!」

張洎哭喪著臉道:「官家,臣沒有和楊大人當街鬥毆,是楊大人毆打為臣,臣可沒有還手,官家您看,這是臣的牙齒……」說著他把托著的手向前一伸。

趙匡胤更是大怒:「這個楊浩,真是目無王法,該當嚴懲,該當嚴懲。」

張洎流淚道:「求官家為臣作主。」

趙匡胤道:「那是自然,朕一定會予以嚴懲,還張卿一個公道的,張卿儘管放心。」趙匡胤惡狠狠地說罷,又對張洎和顏悅色地道:「張愛卿識得大體,沒有和那粗人一般見識,很好,很好,到底是讀書人吶,唉,不知禮的人品性修養是沒法兒跟你比的。張愛卿,你如今這副模樣……還是先行回府歇養吧,朕已經知道了此事,斷不會容他,你呢,這幾天就不用上朝了,待傷勢養好再說。」

張洎連忙稱謝皇恩,慷慨陳辭道:「臣食朝廷俸祿,為這官家效忠,區區小傷,何足掛齒,臣不會因此誤了公事的。」

這番話說的義正辭嚴,可惜門牙缺了兩顆,說起來有點漏風,效果不免大打折扣。

趙匡胤笑容可掬地道:「愛卿忠誠體國,朕甚慰之。愛卿快些回府歇息吧,此事朕會還你一個公道。」

待張洎千恩萬謝地退了出去,趙匡胤忍不住搖頭笑罵道:「這個楊浩,倒有些朕當年闖蕩江湖時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模樣,可是……身為朝廷命官,卻是一身江湖習氣,這就不成了,不過說起來他的品性是極好的,可惜……竟然成了殘廢……」

趙匡胤在心底里又加了一句:「可惜他出身不正,又是南衙一派,要不然,此等忠良,倒是可以為朕所用。」

永慶公主坐直身軀道:「那個楊浩……他送的糟白魚,著實好吃,此人的品性確實不錯,唉,挺好的一個人,怎麼就瘸了呢?不過……爹爹呀,這個張洎就太過叫人鄙視了,李煜再怎麼說都是他的舊主,曾經是他的君上,如今他追討債務,竟逼得李煜拿臉盆抵帳,太也窮形惡相了些,實在叫人齒寒。」

趙匡胤微微一笑道:「此人品性的確讓人鄙視,不過此人的才華確也不俗。人盡其才,物盡其用,帝王當有容納百川的心胸才是。這個楊浩,朕是要好好教訓教訓他了。」

永慶公主道:「爹爹,楊浩暴打張洎,乃是不恥他的為人,爹爹如果嚴懲於他,恐怕寒了天下忠良的心呢。」

趙匡胤笑道:「契丹慶王謀反,爹爹若與他聯手,本是對我宋國大大有利的事,可就因他是一個亂臣賊子,爹爹是斷斷不肯與他苟和的。如今楊浩所為,爹爹又怎會過於苛刻呢?」

「那爹爹打算怎麼處治此事?」

「唔……爹先罰他三個月……不!罰他半年俸祿……」

「半年?好多啊!」

「對別人來說,當然好多,對楊浩來說,不過是九牛一毛罷了。他的千金一笑樓日進斗金,還在乎這點錢么?」

趙匡胤冷哼一聲,又道:「錢王馬上又要進京納貢了,朕讓他主持接待了此事,便以鴻臚寺卿的官位致仕退休了吧。如此年紀,便位居九卿,朕也不算虧待了他。好了好了,朝廷上的事,你就不要管了,喏,把這個拿回去,三天之內給我背熟。」

永慶接過來問道:「什麼東西啊?」

她打開一看,不禁慘叫道:「《女誡》?爹爹,這有一千多字啊!」

趙匡胤板起臉道:「一千多字很多麼?《女則》有三萬多字,皇后只用了半個月的時間,就倒背如流了。」

他語氣一緩,又語重心長地道:「永慶啊,你快要嫁人了,還是這般頑皮不知禮儀,那怎麼成呢?哪怕你貴為公主,一旦為人妻,也要侍奉公婆、服侍夫君、好好打理家庭,做一個賢妻良母才是。這《女誡》,你不但要背熟,還要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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