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八千里路雲和月 第八章 建橋

「今日無我,明日豈有君?一旦宋天子易地酬勛,王亦大梁一布衣耳。」

信很短,不過二十來字。一點不似李煜平常修文措辭的華麗。卻是言簡意核。逞是李煜寫給升州東南面行旁招撫制置使、天下兵馬大元帥、吳越王錢俶的密信。錢俶已呈送汴粱,同時謄錄了一份,轉呈伐唐主帥趙光義,此刻趙光義看的就是李煜密信的副本。

李煜寫給錢俶的這封信。策反的意思一覽無餘,吳越國宰相沈虎子看了深以為然,認為吳越就算不聯合唐國對付宋國,也不應該出兵消滅唐國,否則唐國一滅,吳越也就沒有存在的可能了,錢俶的大王做不成,他這個宰相也做到家了。錢俶從諫如流,馬上打他回老家了,然後這封密信便分別落到了趙氏兄弟手上。

趙光義曬然一笑,他早知道錢俶不敢叛宋,或許,他還抱著萬一的希望,希望自己對宋所表示的忠心、助宋討伐天下的行為,能感動趙氏,能網開一面,保留他這當人無害的吳越國,但是如果宋國真耍吞併吳越,他也只能順勢而為。

錢俶做為一方君主。不及趙匡胤雄才大略,不及李煜文才風流,但是他看人看的很清楚,對自己的斤兩也十分清楚,他已經看出,不管他錢俶是否參戰,唐國的結局都是一樣的,只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罷了,而他吳越國的結局也完全取決於趙官家的心意,反抗與不反抗,對吳越國來說沒有什麼不同,但是對錢氏家族來說卻大不相同,所以做出了他認為最明智的選擇。 趙光義對錢俶信中表忠心的部分並不在意,一眼掠過,集中在軍情的報告上。錢俶罷了沈虎子的宰相,繼續揮兵猛攻。如今已連克宜興、江陰,包圍了常州,信中說,常州唐軍據城苦戰,其援軍正星夜馳來,吳越軍決定圍住常州、以逸待援,只俟擊敗援軍、再行攻克常州,然後以此為據點,配合宋軍形成對唐的大包圍圈,逐步縮攏,迫向金陵。

趙光義見信心中更加急迫,曹彬穿湖口、破金陵,如今正日夜攻打蕪湖;錢俶連破宜興、江陰,正圍困常州,而自己呢?自己所率的軍隊是宋軍的主力,是自京師帶來的精銳禁軍,如今還寸功未離,如果等到曹彬和錢俶趕來接他過江,那他顏面何存?

趙光義放下錢俶的書信。俯身看著帥案上臨時草繪的採石礬攻防圖,雙眉鎖了起來。

他穿一身戎裝,衣甲鮮明。一身甲胄閃著冷冷的幽光,穿著這樣一身盔甲。坐在那兒只能正襟危坐,久了並不舒服,但是趙光義喜歡這種感覺,多少年不曾披過戰袍了,重又穿起時,他已經從一個軍中將成為統御三軍的大元帥,他喜歡這種彈指間流血飄椿、一聲叱今萬千人頭落地的感覺,穿上這身甲胄,他彷彿又回到了血氣方剛的少年時 。

可是當他意氣風地劍指江南。風塵僕僕地趕來時,卻在採石礬被阻住了去路。這讓他產生了一種深深的挫折感,怒火鬱積在胸,俯視地圖良久,他狠狠地一捶帥案。霍地站起,在帳中疾行起來。

「千歲了,夜深了。還是先行回帳休息吧。」

王繼恩慢條斯理地說著。從泥爐上提起壺來,又為他斟滿一杯熱茶。

趙光義猛地站住,拇指輕輕摸挲著腰間寶劍的黃銅吞口,沉吟片玄,返回帥案之後,對直挺挺地立在帳中的兩員先鋒大將吩咐道:「昨日我軍本已成功過江,可惜後援乏力,登岸軍士難敵唐人的反撲,竟至功敗垂成。明日一早。三軍用膳之後歇息一刻鐘,然後再度向對岸守軍動進攻。」

兩員大將抱拳施禮道:「遵令!」二人身形一動,渾身甲葉子嘩愣愣直響,更增帳中蕭殺之氣。趙光義目光一轉,對左那員將領道:「伍告飛,明日你集中搜羅來的大小漁船,親自率軍攻打採石礬。」

「得令!」

「楊海清,你使竹木伐子載軍士隨後赴援,伍告飛一旦礙手,你立即登岸赴援,哪怕全軍戰死。也要守住灘頭,並盡將船筏駛回載我後續大軍過江。」

「得令!」

「常書記,你擬一封戰書,明晨使一小校送抵對岸。」

書記官常輝,抓起毛筆,鋪開紙張,只聽趙光義殺氣騰騰地道:「告訴楊收、孫震,他們雖的小勝,不過一時得失,終難敵我天兵雄威,識時務者,納地稱降,本王保他們榮華富貴、似錦前程,若不知好歹頑抗到底,本王過江。必屠盡守軍,他阻我大軍一日,本王便屠一城,血海殺孽,他二人一力承擔,詳細措辭,你自思量。」

趙光義說罷,把戰甲一震,喝道:「退帳!」

趙光義大步走出中軍帳,便向自己宿出行去,王繼恩也眼瞄了下那兩位將軍,端起放在帥案上的那杯茶,滋溜一口喝個凈光,便邁著碎步追著趙光義去了。

進了趙光義的寢帳。王繼恩便含笑勸道:「千歲,千歲。您何必著急呢,曹彬水師一到,水陸合一,採石礬必是王爺囊中之物。」

趙光義道:「曹彬派人送來消息,湖口守軍回過味兒來。派了小股艦隊自後騷擾,沿途唐軍不斷施放火箭,在江中打樁阻船,蕪湖守軍誓死頑抗,他還需幾日功夫才能抵達採石礬?本王哪等得那麼久。」

趙光義一面說著,一面由親兵為他解去盔甲,這才向王繼恩擺手道:「都知請坐。」

王繼恩含笑坐了。又道!「欲則不達,千歲立功心切。忒也著急了,想必楊收、孫震接了千歲的戰書。更會堅定死戰的決心,那可就弄巧成拙。」

趙光義乖戾地冷笑道:「南人一向怯弱,豈不生畏?」

王繼恩遲疑道:「可是,若楊收孫震真箇不降,千歲真要一路屠城么?」

趙光義冷笑道:「屠城又如何?」

王繼恩略一遲疑。微微向前俯身,說道:「千歲莫非忘了王全斌之…… ?」

趙光義微微一呆,隨即豁然大笑:「王全斌是王全斌,本王是本王,豈可相提並論?」

王全斌,宋初名將,戰功赫赫,用兵如神,較之曹彬、潘美不遑稍讓。宋滅蜀國時。他是三軍主帥,曹彬那時亦在他帳下聽用。可是這位將軍殺心太重。佔領成都後縱容部下燒殺掠奪姦淫婦女,又虐待戰俘,終於激起民變。原蜀將全師雄揭桿造反,那、蜀、眉、雅、東等十一州紛紛響應。叛軍迅便集中了十餘萬人。

結果王全域擔心降俘會去投靠叛軍,出了個昏招,效仿殺神白起,把他們一股腦兒全殺了。連老弱殘廢也不放光,激得蜀人更是誓死反抗,以致宋國用了兩年多的時間,付出了沉重代價,這才平息叛亂。趙官家氣怒不已,勒令其退還擄奪的贓物,貶為崇義軍節度使觀察留後,配到地方去了。

王繼恩提起王全斌。也是好心給趙光義提個醒兒,恐他殺戳過重,會惹得官家不悅。 趙光義不以為然。哈哈大笑道:「王全斌之罪,不在於縱容兵士擄人財物奸人妻女,也不在於他斬殺數萬戰俘,而是因為他激起了蜀人叛亂,官家這才惱了他。唐人懦弱,見我毒辣手段,必然膽怯,其銳氣既挫,何人能反?江南內無江河之險、又無山川之利,何處可反?況且本王向官家請命,要為官家建一番開疆拓土的大功業,若不以財帛女子激勵士卒,如何能士氣如虹呢?」

他笑吟吟地道:「都知一番好意,本王是曉得的,都知也勞乏了,清早些回去休息吧。明日一早,本王舉兵再奪採石礬,若此天險到手,這功勞自然也少不了都知那一份,哈哈,都知且請安心去睡吧。」

趙光親自將王繼恩送出寢帳,拱手道別,看著王繼恩遠去的背影,趙光義嘴角一抿。露出一絲意味難名的笑意:「不施重賞。如何能在三個月內平定江南?不做些殺戳過重、有失民心的事,又如何化解官家的戒心?」

做了十年開封尹。如今扳到了趙普,他在宋國朝廷已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盧多遜等三位宰相有趙普前車之鑒,對他也是不敢違逆,可是他的勢力觸角仍是只能在文官中擴張,有鑒於此,他才冒險出手,強行領兵。這是他鼓足勇氣所作的一個試探,心中因此不無忐忑。

他也考慮到大哥恐怕會因此對他生起戒心,有一得必有一失,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但是他希望能最大限度地保證自己的既得權力不受損害,如果他兵江南。三個月滅一國,又軍紀嚴明,不傷無辜,盡得江南民心,那他的輝煌也就到走為止了。可是他的這份苦心,卻是不便說與任何人聽的,即便王繼恩與他私交甚厚。

他返回帳中寬衣睡下,躺在榻上輾轉反側,盤算著明日再攻採石礬的勝算幾何,許久許久倦意生起,這才熄了燈,打一個哈欠,正要就此睡去,只聽帳外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起,一人高聲叫道:「千歲,千歲,末將竹羽明,有要事稟報!」

趙光義懊惱地坐起身來,問道:「什麼事?」

竹羽明道:「千歲,巡防士卒在江邊捕捉到四個自對岸潛來的人,」

趙光義急問道:「可是唐國細作?」

竹羽明道:「那四人中有一人自稱是我宋國鴻驢寺左少卿楊浩,末將難辨其真偽。聽他說與千歲是相識的,所以才來稟報千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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