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八千里路雲和月 第一章 殺虎

李煜宮中近來常常有訪客夜半而至。真應了那句話:夜貓子進宅,無事不來,來一個哭一回喪,帶來的就沒有一個好消息,折騰得李煜心力憔悴,晚上有一點風吹草動都會驚醒,一旦驚醒就再難入睡,害得宮中上下緊張萬分,一俟李煜睡著,就連蚊子哼哼那麼大的動靜都不敢出。

安神香的味道帶著一陣香甜的鼾聲從寢室中傳了出來,內侍都知長長地出了口氣,向幾個宮人內侍輕輕打個手勢,便一起躡手躡腳地退往殿外,退出寢殿好遠,內侍都知才細聲細氣兒地道:「唉,這些日子,可真是苦了大家了,難得大家今兒睡個安穩覺,都給我放機靈點兒,千萬不要弄出半點動靜來,誰要是驚擾了大家。雜家可要打他的板子。」

五代以來,一國之君都被親近之人稱為官家,可是江南不同,中主李景,也就是李煜他爹,當年就曾經向後周柴榮稱過臣,自降一格,改皇帝為國主,打那時候起唐國宮中對國主就不稱官家而稱大家,後來雖又復了皇帝稱號,這個稱呼倒是一直沒變,如今李煜又成了國主,倒是省了改稱呼的事兒。

旁邊的宮人內侍們連連應承,內侍都知打個哈欠道:「哎喲,這幾天折騰的,雜家這老胳膊老腿兒也吃不消了,我得回去歇歇,你們好好照應著大家,都放機靈著點兒,哪怕一隻老家雀兒,都不能靠近皇上,聽見了嗎?」

眾人連忙答應,老都知顫顫巍巍便往自己的住處走,剛剛挪出幾步,前邊一個黑影一溜煙兒地跑來,一時立足不住,和老都知撞了個滿懷。老都知「卟嗵」一聲就摔倒在地,氣得怪叫一聲:「小……」

他忽地醒悟,怕吵醒了李煜,忙放輕聲音道:「小兔崽子,不長眼睛嗎?在宮裡也敢這麼跑,雜家不給你點教訓,你是不知道規矩了。」

一旁跑來幾個內侍七手八腳地把他攙了起來,那個趔趄站定的小黃門看清自己撞的是老都知,連忙惶恐地道:「都知恕罪,小的因有急事稟報國主,一時跑得急了,都知切勿怪罪。」

老都知聽說是向國主稟報事情更是大怒,叱道:「混帳,大家好不容易睡個安穩覺,你還要去驚擾大家?告訴你,今兒就算是天塌下來,也得等到明天早朝再說。」

那小黃門吱吱唔唔地道:「可……可這人是楚國公從開封遣回的密探,說是有十萬火急的大事要稟報國主呀。」

「鄭王……啊不,楚國公從善派回來的?楚國公有了消息了?」

老都知又驚又喜,他知道李煜與幾個兄弟一向情深義重,自李從善被軟禁開封。國主常常鬱郁不歡,旁的事都能等,唯獨此事無論如何也耽擱不得。

老都知左右為難地躊躇了一陣,便把腳一跺,說道:「罷了,若是楚國公遣來的人,確是不可耽擱的,你隨我來。」

說完,老都知一瘸一拐,就跟只老家雀兒似的撲愣撲愣飛進了李煜的寢宮……

◇◇◇

不一會兒,寢宮燈火亮起,隨即兩盞宮燈便引著身披紫袍滿臉興奮的李煜匆匆趕往清涼殿。

明月當空,清涼殿中清冷一片,李煜坐在御書案後,臉色白中泛青,看來著實可怖。李從善送來的可不是個好消息,不,應該是個好主意,萬幸啊……

李煜暗自慶幸著,咬牙切齒地詛咒:「林虎子、林虎子,孤……孤待你不薄啊,你竟狼子野心,一至於斯。」

他一拍書案勃然站起,冷冷笑道:「難怪宋國兵發閩南時,他一再慫恿孤出兵伐宋,嘿!原來他竟打得這般好主意,想要率我十萬大軍去投宋國。孤還以為他是耿耿忠臣,險些兒便被他蒙在鼓裡。」

自唐末以來,對謀反樂此不疲的大將們用的都是同一個套路。第一步:找個由頭出兵討伐外敵;第二步,領了充足的糧草軍餉,帶了精銳的部隊離開;第三步,半途止步,清除軍隊中和他不是一條心的將領,然後易旗改幟、或者反戈一擊。

如今林仁肇降宋的消息是李從善冒死派人送來的,李煜如何不信?便連林仁肇曾經獻計:國主可假做不知,臣出兵攻宋,事成,請國主派大軍接應,事敗,國主可說臣矯詔出兵,殺臣滿門,向宋謝罪。都被李煜看成了是用心險惡。

李煜又驚又怕,咒罵半晌,忽地想起雞鳴寺那位小師傅的話來:「十日之內,便見分曉!」

李煜瞿然一驚,嘆道:「小師傅真神人也,果然一語成讖。如果孤貿然與契丹人便盟,屆時御駕親征,率林仁肇去伐宋,真箇要糊裡糊塗便做了他刀下之鬼了。」

李煜越想越是後怕,便咬著牙。低低喝道:「來人,速詔皇甫繼勛進宮見駕。」

皇甫繼勛這幾天讓宋國和契丹兩國的使節鬧得也沒睡過一個安穩覺,如今打道回府,剛剛沐浴更衣,舒舒服服地爬上床去,兩個美妾溫柔似水,兩雙粉拳捶著他的大腿,皇甫將軍剛剛有了幾分睡意,正想攬著美人同榻而眠,就讓李煜一道急詔宣進了宮中。

一聽林仁肇欲發,國主讓他率兵去鎮海討代。皇甫繼勛便大吃一驚,登時生了怯意。別看他平時和林仁肇斗的厲害,可那時候是同殿稱臣啊,有李煜給他撐腰,他怕林虎子吃了他么?

可這位皇甫將軍是內鬥內行,外斗外行,如今要撕破臉面較量真功夫,皇甫繼勛還是有點自知之明的。林仁肇是什麼人?那是唐國第一猛將,一身勇力天下聞名,想當年大周皇帝柴榮縱橫天下,所向披靡,契丹鐵騎都被他打得落花流水。就是這麼一個猛人,林虎子就敢只率四個人逆風去沖萬箭陣,火焚木橋,阻斷柴榮大軍南下。那是何等威風?真要是翻了臉,讓他率軍去討伐林仁肇,那不是肉包子打狗么。

李煜見皇甫繼勛有所遲疑,不禁拂然變色,怒道:「令尊乃我唐國虎將,忠心耿耿,為國捐軀,皇甫將軍虎父虎子,孤倚為臂助,如今卻畏懼了一個叛賊么?」

皇甫包子眼珠一轉,急忙說道:「國主誤會為臣了,臣是在想,如果咱們揮兵前往,必然打草驚蛇,一番大戰下來,縱然殺了林仁肇,我唐國也是損失慘重。楚國公秘密派人送回消息,林仁肇此時還不知道他的詭計已然泄露,咱們何不用計殺他,如此一來,鎮海十萬水軍便可毫髮無損地收回來了。」

李煜方才正在氣頭上,只想著揮王師剿滅叛臣,此刻聽皇甫繼勛這麼一說。不由恍然醒悟,他低頭盤算片刻,臉上便露出一片陰冷的笑意:「來人,擬旨,宣鎮海節度林仁肇即刻還京,不得延誤!」

◇◇◇

「就算宋國不去找契丹的麻煩,如今契丹使節被殺,整個契丹館驛都被搗毀,以契丹人的驕狂,必然也不肯善罷甘休的。然而契丹國內亦有內憂,料來他們戰則戰矣,雙方都不會倉促之下投以重兵,這樣的一戰是無法傷及筋骨的。江南國主此時的作用便舉足輕重了,他如今急詔林虎子將軍回來,莫非就是已經下了決斷了?」

摺子渝一路走,一路細細思索:「林虎子是堅決主張對宋一戰的虎將,李煜調他回來,那應該是要聯合契丹對宋作戰了,若有唐國相助,契丹皇帝未必不會放手大打一場,這樣一來三國各有損耗,朝廷一戰下來,至少十年之內對我西北再無力用兵,唯有採取安撫之策,會是這樣嗎?」

她忽地想起楊浩曾經對她說過的話,心裡不由一酸:「我還道你真隨名師學了什麼精妙占卜之術,世上縱然真有天機,又豈是那麼容易窺破的,說甚麼宋國三兩年內必對唐國用兵,唐國必滅,叫我不要逆天從事,如今柳暗花明,若你在我面前,你還會這樣說嗎?」

她剛剛想到這兒,忽地一隊官兵急急奔來,這隊官兵足有兩千人,浩浩蕩蕩沖得街上百姓慌張走避,一時雞飛狗跳。摺子渝急急閃至路旁客棧的石階上閃目看去,就見馬上一員指揮,手執長槍,大聲喝道:「快快快,若是走掉了林家一個人,皇甫將軍必要責罰,都給我提起勁來。」

「皇甫繼勛又要去禍害什麼人家了?唉!李煜胸無大志,耽於聲色,朝政糜爛不堪,又寵信皇甫繼勛這種紈絝,委之重任,也幸虧尚有林虎子這樣的忠良之士輔佐他,要不然他現在就撐不下去了,此人只好做一個吟風弄月、眠花宿流的風流才子,做一國之君,真箇是害人害己。」

摺子渝正腹誹著李煜,一種不祥的感覺忽地襲上心頭:「不對!皇甫繼勛是神衛軍指揮使,負責的是金陵安危,有什麼大案,用得著出動他的人馬?要捉什麼樣的人物,才會動用軍隊。林家,哪個林家?前方是……」

摺子渝越想越驚,再也顧不得驚世駭俗,一提裙裾,便在大街上狂奔起來。越過「紅袖招」,拐進前方那條巷子,一進巷口摺子渝便陡地站住了腳步。只見林府門前兵丁肅立,林府已被團團圍住,大門敞開,許多兵士持槍拔刀蜂擁而入。

摺子渝立即閃身避入路旁一家酒肆,躲在人群中驚駭地看著眼前一幕。旁邊的酒客都在議論紛紛,卻都同她一樣不知所謂。林家府邸著實不小,那些士兵沖入宅去,不久之後府邸中便慘呼連天。

就在這時,只見一個短衣僕從打扮的人狂奔而來,摺子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