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出采江南蓮 第三十九章 美人來兮

楊浩向李煜宣讀了宋國皇帝趙匡胤的詔書後。笑眯眯地問道:「國主,陛下盛意拳拳,真心希望能與國主共度元宵佳節,不知國主幾時起行呀?」

李煜聽說趙匡胤要邀請他到汴梁共賞上元燈會,登時臉色大變。宴無好晏,趙匡胤這杯酒,是那麼好喝的?李從善前車之轍,迄今軟禁不歸,從善夫人天天以淚洗面,害得他都不敢見這位兄弟媳婦,他怎敢去汴梁自投羅網。

李煜當即推脫道:「還請左使回覆皇帝陛下,李煜近來偶染小恙,身體不適,加上北方天氣嚴寒,實難承受舟車勞頓之苦,陛下美意,李煜銘記在心,以後若得機會,下臣自會進京面君。元宵燈會,就由舍弟從善代李煜向陛下致禮、相隨便是。」

李煜這時的臉色青一陣白一陣,看那樣子倒真像是得了重病似的。楊浩微微一笑,捲起詔書交與內侍都知,也不多做催促,反自袖中又取出一封書函來:「國主,這裡還有一封函件,是我宋國中書侍郎、史館令盧多遜盧大人親筆書信,致於國主的。」

盧多遜如今與薛居正、呂餘慶同為宰相,輔理朝政。趙匡胤汲取了趙普的教訓,把宰相職權一分為三,形成了宰相衙門的三套馬車,不過這三人之中,明顯是盧多遜最為受寵,聽說是他的來信,李煜倒也不敢大意,他示意內侍接過書信,未等打開,便忐忑地問道:「不知盧相公信上說些甚麼,左使可知其中底細?」

楊浩輕鬆自若地笑道:「這個么,外臣略知一二,如今唐國已歸順我宋國,成為宋國藩屬,中原大地已然一統,朝廷要重繪天下圖經,確定宋國版圖。盧相公身兼史館令,便是此事的主持,如今荊湖、蜀地、閩南的圖經正在陸續送往汴梁,就差江南諸州了。盧相公希望國主能將江南各州人口、稅賦、城池盡皆標註明白。儘快交予楊浩轉送汴梁,以免耽擱了大宋輿圖的繪製。」

李煜鬆了口氣,忙不迭應承道:「這件事簡單,孤一定儘快令有司繪製仔細,將江南地理圖交予左使。」

他見楊浩一面說話,右手還在袖中微微動作,似乎捻著什麼東西,不禁一陣心驚肉跳,只怕他又掏出一封信來,再提什麼過份的要求,忙問道:「左使袖中藏的何物,莫非……還有什麼書柬不成?」

楊浩一呆,隨即大笑,提起袖子道:「國主誤會了,外臣隨國主游於佛寺,受佛法熏染,也對佛道有了興趣。袖中所藏,不過是一串手珠罷了。」

李煜定睛一看,楊浩手中果然提著一串手珠,一邊說話,一邊捻個不停。不禁鬆了口氣。他是信佛的,恨不得天下人都信佛才好,一看楊浩皈依我佛,心中甚是歡喜,也有幾分親近之意,忙自腕上解下自己的念珠,笑容滿面地道:「那串檀香珠算不得甚麼珍貴之物,未免寒酸了些。孤這裡有一串念珠,由佛家七寶金、銀、琉璃、娑婆致迦、美玉、赤珠、琥珀組成,上鐫佛界三寶佛、法、僧,可庇護持者,百邪不侵,左使虔誠禮佛,孤甚為歡喜,便把它贈予左使吧。」

內侍雙手接過,呈到楊浩面前來,楊浩辭謝再三,這才道謝接過,看這念珠,以七寶串連而成,果然是極珍貴的寶物,又是連連道謝,顏色也緩和了些,他看了李煜一眼,笑吟吟地囑咐道:「國主偶染小恙,身體不適,從氣色上也看得出來,確非虛言。外臣會向官家說明國主的難處的。只是,盧相公剛剛受到陛下重用。希望能把他的差使做的盡善盡美,這也是人之常情。希望國主的江南圖經務必要詳盡、確實,否則繪製出來的宋國輿圖如果出現差錯,惹來天下人笑話,盧相公氣惱起來,外臣……也不好替國主說話了。」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楊左使放心,孤會把此事交辦下去,儘速辦理的。」

楊浩微微一笑,拱手如儀道:「如此,外臣告退。」

楊浩一走,李煜立即拍案而起,額上幾道青筋都綳了起來。那個時候,一副圖經就如同該國的界碑,代著一個國家的領土尊嚴,獻圖如同獻地,當年荊軻刺秦王,攜帶著兩件禮物,其中一件就是燕國的圖經,代表著燕國的徹底歸順。

宋國索要圖經,分明就是一種欺辱,李煜博覽群書。如何不明其中道理。可是,他能拒絕么?如果宋國直接提出圖經要求,他還可推諉搪塞一番,如今剛剛婉拒了宋主邀他去開封小聚的詔令,如果再拒絕交出江南圖經,豈不觸怒趙匡胤?

想起與徐鉉、陳喬的計議,他深深地吸了口氣,暗道:「小不忍則亂大謀,如今尚未得契丹承諾庇護,卻是不能與宋國翻臉,今日便忍你一時之辱。把我江南圖經給你又何妨。」

他抬起頭來,揚聲喚道:「來人!」

一個宮人匆匆走入,李煜吩咐道:「馬上命內史侍郎重新繪製一副江南一十九個州的地理形勢圖,各處山河城池、戶口稅賦盡皆要繪製確實準確,唯軍隊駐防、兵力多寡不得標註,要他們以最快的速度繪製完成,孤……要在上元節前呈送汴梁。去吧……」

不一會兒,白髮蒼蒼的內史侍郎王賢文匆匆趕來道:「國主,臣聞國主欲繪江南一十九州地理圖呈送於宋國么?」

李煜有氣無力地道:「孤不是已令內侍告訴你了,還來問孤做甚麼?速去繪製,莫要耽擱了交付的時辰。」

內史侍郎王賢文白眉緊鎖,亢聲說道:「地理圖代表著一國之領土和子民,我唐雖向宋稱臣,卻只是宋國藩屬,豈可輕易將領土、戶口之底細合盤托出?此圖一交,無異於將我唐國拱手奉上,如此作為,比那蜀帝孟昶三軍解甲、拱手獻城有何區別,國主還請三思啊。」

李煜沒好氣地道:「孤早已六思九思了,你只管聽命從事便是,幾時輪到你來聒噪。」

老頭兒也倔強,把頭一昂,大聲說道:「國主願做降君,賢文卻不願做降臣,這一道詔令,恕臣不敢從命!」

李煜拍案而起,把手一指便要下令把他拖下去治罪,話到嘴邊瞧見他滿臉白髮,寧願赴死的模樣,不禁頹然一嘆,把手一揮道:「孤憐你老弱,不予治罪,去吧,自今日起,解你官職,回家頤養天年去吧。」

老邁蒼蒼的王賢文未料到李煜真的解了他的官職,他怔了怔。把手一拱,二話不說便拂袖而去,李煜氣極敗壞地道:「去,吩咐內侍舍人暫代侍郎一職主持繪圖一事,茲事體大,切勿耽擱。」

那小內侍趕緊又往內史館傳旨,片刻功夫又有一個三旬左右的青袍官兒趕來,見了李煜倔挺挺地施了一禮:「內史舍人王浩見過國主。」

李煜余怒未息,瞪他一眼道:「你不去繪製圖經,又有什麼事情稟奏?」

王浩朗聲道:「江南圖經載我朝十九州形勢,舉凡江河地理、屯戍遠近、戶口多寡,均載之甚詳,國主應當藏之秘府,怎能輕易送給宋國?」

李煜苦笑一聲道:「愛卿所言,孤豈不知,奈宋朝勢大,孤不敢違命,個中苦衷,卿豈得知?」

王浩道:「國主審時度勢,微臣自然明白。只不過如今看來宋國慾壑難填,恐怕越是忍讓,宋國的野心越是滋生。鄭王從善朝貢於宋,宋留而不遣;如今向我國索要圖經,國主又是唯唯應命,宋國如此咄咄逼人,我朝豈能步步退讓?今日宋國索要江南圖經,我朝拱手奉上,明日索要我江南社稷,國主也要拱手相送嗎?」

李煜眉頭一皺,不悅地道:「卿此言過重了,孤待宋國恭順尊敬,稱臣納貢,從無遲延,宋國雖然強大,豈能出師無名?今我江南向宋稱臣,奉獻圖經倒也合乎規矩,若是孤拒繳圖經,才是授宋人以把柄,你是一介書生,哪裡知曉國家大事,你只管把圖經繪製明白,便是盡了份內責任,勿來多言!」

王浩忍怒道:「宋人野心,已是盡人皆知,國主還在自欺欺人么?家父寧肯罷官免職,不願做那雙手奉上我江南萬里江山的罪臣,臣王浩亦不敢奉詔!」

「令尊?令尊何人?」

「家父便是內史侍郎王公賢文!」

李煜氣極而笑:「好,好,你們一門父子都是忠臣,孤卻是賣國的昏君了?罷了,罷了,你不想做孤朝中的官兒,那便回家去吧,離了你們父子,難道孤這朝中就沒人能繪圖經了么?滾!給我滾!」

李煜越說越氣,終於按捺不住,順手抄起一捲圖書扔了過去,眼看著王浩走出殿去,李煜怔怔半晌,頹然倒回椅上。

◇◇◇

車上,宋國正副使者並肩而坐,焦海濤捻著鬍鬚,大惑不解地道:「大人,您冒用盧相公之名索要江南圖經做何用處?待我宋國得了江南之地,江南城池地理、戶口稅賦這些東西才有用處,如今咱們需要的是江河水情、兵馬駐防方面的情報啊。」

楊浩笑道:「說來容易,那些東西豈是咱們說弄便弄得到手的?長江水情沒有三年兩載的仔細測量,恐怕咱們是難以準確掌握它一年四季的水流和深淺變化的,官家討伐唐國在即,這長江天塹唯有強攻一途,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咱們現在只能在軍隊駐防方面多掌握些資料。

我要這江南圖經,李煜輕易也不會答應。幸好,有官家這封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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