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出采江南蓮 第二十七章 我無敵了!

那位年輕的將軍大步流星。旁人見了都要為他讓道,怎會料到楊浩突然迎上來,那將軍收步不及,與楊浩撞個滿懷,登時英眉一挑,尚未發作,楊浩已然怒道:「混帳,走路不長眼睛么?」

那將軍一呆,不怒反笑:「好囂張,你不曉得本將軍是什麼人么?」

二人對答的功夫,那將軍手下已然圍攏上來,看那躍躍欲試的模樣,只要這位將軍一聲令下,馬上就要動手打人。

楊浩心中暗喜,今日當街鬧事,與唐國將領結怨,眾目睽睽之下,可是「尋死」的一個好理由。他一臉乖張地冷笑道:「我看你這小白臉兒,好像姑堂子里的一隻兔子,想不到竟是一位將軍,失敬失敬。我倒忘了南人文弱,原來堂堂統兵大將也是這般模樣,哈哈……」

那位將軍目中掠過一片怒火,不待他吩咐,手下武士已然掣出兵刃,有個小校便大喝道:「哪裡來的狂人,敢對我家將軍如此不敬,來人,把他先打個半死,然後再丟進大牢去。」

四下里百姓一見要動武,立即紛紛走避,楊浩心道:「來的好,憑這幾塊料,焉能傷我分毫,先與他們打一架,再亮明身份,這位將領知我是宋國使節,再惱也不敢當街行兇,嘿嘿,這個梁子就算結下了。」

楊浩腳下不丁不八,雙掌一亮,不屑地道:「怎麼,要動手?來來來,讓你曉得我的厲害。」

這時夜羽慌慌張張地沖了過來,兜頭就是一揖:「楊左使息怒,皇甫將軍息怒。大家都是……都是一朝之臣,萬勿傷了和氣。」

那位皇甫將軍一瞟夜羽。冷曬道:「大鴻臚,這人是誰?」

夜羽滿頭大汗地道:「這位是宋國天使楊浩楊大人,楊大人,這位是我唐國神衛統軍都指揮使皇甫繼勛大人,不打不相識,兩位大人只是偶生衝撞,切勿動手傷了和氣。」

楊浩真想不起南唐有位什麼皇甫將軍,他識的這個複姓還是從武俠小說里看來的,什麼南宮、東方、西方、北宮、第五、赫連、令狐……諸如此類的名字,似乎複姓的人都有較大機會成為武林世家似的,當即翻了個白眼兒,冷笑道:「什麼皇甫白甫的,本官從未聽說過,這個人是你們國的大將軍?看著不像嘛,要是換上女人衣裳,倒是一個絕色的偽娘。」

左右軍士不曉得偽娘為何物,但是楊浩先把他們將軍比做像姑堂子里的男娼,此刻又說什麼換上女人衣服云云,猜也曉得定然不是好話,這些唐國士兵本對宋人的盛氣凌人十分敵視反感。一聽這話更是勃然大怒,「嗆啷啷」一陣響,一片雪亮的鋼刃便揚了起來。

夜羽嚇了一跳,還待阻攔,不料皇甫繼勛動作比他更快,一個箭步已躥至楊浩身前,楊浩擺了個陰陽手,正待放他進招,卻見皇甫繼勛滿面笑容,抱拳說道:「原來是宋國天使楊浩楊大人,久仰久仰,今日得見,真是三生有幸。」

楊浩一呆,這人也太好涵養了吧,要是這種情形下還要動武,那有意尋釁滋事的態度也太明顯了些,他只一怔的功夫,皇甫繼勛已回首喝道:「統統把刀劍放下,豈可對上國天使無禮?」

皇甫繼勛說罷,又轉過頭來,滿面春風地道:「繼勛早知北人粗獷豪放,英武了得,想不到楊使者一介文人,也是性如烈火,今日可真是不打不相識了。」

夜羽一見大喜,連忙湊上來介紹道:「正是,正是,二位大人今日在此相會也是一場緣份。楊左使,這位皇甫繼勛將軍。乃我唐國神衛統軍都指揮使,負責金陵防務,麾下四萬精兵,乃國主最為寵信的將領,今日難得相遇,不如就由下官做東,咱們三人尋個悠閑所在,飲幾杯水酒,好生敘談一番。」

楊浩心中好生鬱悶,奶奶個熊的,想結個仇打個架也這麼為難么?可是他甫到江東,不宜把結仇滋事做的太落痕迹,而且娃娃和焰焰尚未趕來,這事也不急於一時,只得改了顏色,雖仍驕矜,語氣卻放緩了下來:「這樣才對,皇甫將軍雖是武將,手下又擁眾兵,可是若欲對本官無禮,那就是對宋國不敬,楊浩一身榮辱無妨,卻是不會弱了宋國威風的。少不得便要與皇甫將軍一戰。」

「戰不得,戰不得,」皇甫繼勛笑容滿面,連連擺手,對楊浩的無禮之言絲毫不以為意:「江北男兒,粗獷豪放,俱都一身武藝,驍勇善戰,我南人確是不及的。宋國大軍若是南伐,挾泰山之勢如壓危卵,我唐國不出三日。就要亡國。如今我主向宋稱臣,兩國友好,正是順乎天意,本將軍對上國天使,那是敬畏從心,絕不敢怠慢的。」

皇甫繼勛堂堂皇皇,公開承認唐國武力不及宋國,而且諂媚到如此境界,一旁士卒們聽了俱都面現羞怒之色,皇甫繼勛卻不以為意,上前把住楊浩手臂,笑吟吟地道:「本將軍職責所在,不曾上朝迎接天使,今日在此相遇,實是緣份,來來來,咱們尋一個好去處,一起喝兩杯,這個薄面,楊左使一定要賞光,切勿推辭。」

楊浩沒想到看這將軍血氣方剛、氣概不凡,正是一個好對手,想要與他尋釁打架,卻是這樣一個結局,被他拉著手臂,殷勤招呼著,真是有些哭笑不得。

「這個……本官方才忒也無禮了些,皇甫將軍並不忿憤么?」

皇甫繼勛笑道:「北國民風剽悍,大人率性而為,何談無禮呢?本將軍一直以為,北人強勁,無人可敵之。我唐國若以卵擊石,不出三日,必然亡國,今國主順應天意,向宋稱臣,本將軍與大人也算是一殿同僚了。些許衝撞,有什麼忿憤的,來來來,咱們一同吃酒去。」

「我日,這皇甫繼勛……簡直就是一百斤面蒸個點心,也太廢物了。李煜什麼眼光啊,竟弄了個金玉其外的軟骨頭做金陵統兵大將,動不動就是三日亡國,簡直就是一個唐國汪精衛。」

楊浩哭笑不得,只得讓他拉著走一幢大酒樓行去……

◇◇◇

皇甫繼勛,幼習武藝與兵書韜略,的確是武將世家出身。其父皇甫暉十分驍勇,當初曾是神衛軍都虞侯,江州節度使,加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周國柴榮揮師攻淮南的時候,皇甫暉是唐國北面行營應援使,用兵老到、進退有據,周兵對他頗為忌憚。

滁州城一戰,皇甫暉殺得性起,衝下城去要與攻城大將趙匡胤單挑,可謂是周國柴榮和如今宋國趙匡胤兩位君主的夙敵,也是他們十分欽佩的人物。後來在清流關一關,皇甫暉被柴榮俘獲,柴榮對其優容有加,有心招納,皇甫暉不肯就範,身負重創卻不肯醫治,數日後傷重而死。

皇甫繼勛是忠臣之後,所以李煜對他十分信賴,對他不斷擢升,如今成了金陵防禦,只可惜虎父犬子,皇甫繼勛既無其父的勇武,也無其父的忠心,對與宋為敵悲觀的無以復加,壓根沒有什麼戰意。

在他看來,北人尚武之風強於南人,南北之戰,註定了北勝而南敗,這是永遠無法改變的規律,所以向宋稱臣,實是唐國最好的出路,是以楊浩雖倨傲無禮,皇甫繼勛不但不惱,反而笑容可掬,似乎這正印證了他一貫的論調:一個文官書生尚且如此,北人之剽悍可想而知,不可敵之,不可敵之。」

飄香樓上,一曲琵琶如泉水鳴澗,叮叮咚咚跌宕流淌,高踞尚位的那位文袍士子卻是愁眉緊鎖,絲毫沒有愉悅之色,倒是隨著曲聲,一連灌了三杯酒下肚。

這人五旬上下,面容清瞿,瞧來風雅不俗,只是眉宇間一片憂容,也不知有甚麼不開心的事情。那妙齡少女一曲撫罷,將琵琶交予一旁侍女,款款走到他身旁坐下,伸皓腕為他斟酒一杯,妙眸橫乜,嫣然說道:「樞密大人平素最喜聽奴家撫曲,今日怎麼滿臉不悅之色,可是奴家的琴曲不合大人之意么?」

那位樞密大人喟然一嘆,喃喃地道:「愛卿的琴曲仍是一如既往般妙不可言。可是我唐國氣象,卻是今非昔比,一日不復一日了,本官心生感慨,怎能不生憂慮?」

那位樞密大人說罷,舉起杯來又一飲而盡。

「樞密大人……」,那歌女幽幽地想要解勸,卻又不知該如何啟齒。

那樞密大人凄然一笑:「什麼樞密大人,如今樞密院已降格為光政院,本官……如今是光政院輔政,呵呵,笙寒姑娘,你還是叫我輔政大人,聽著順耳一些。」

那歌女望著他,脈脈不能語,只是為他輕輕又斟滿了酒。

這位樞密大人,姓陳名喬,字子喬,是唐國朝中柱國之才,中主李璟臨危時曾對皇后及諸子說:「此忠臣也,他日國家急難,汝母子可托之,我死無恨矣」。

李煜嗣位後,任命他為吏部侍郎翰林學士承旨門下侍郎兼樞密院使。如今唐國向宋稱臣,所有衙門降一個規格,樞密院改名光政院,他這位樞密院使就成了光政院輔政了,不過仍是總領唐國一切軍國大事。

陳喬攬住美人兒香肩,苦笑道:「韓熙載這老貨,是個有福氣的人吶。他做宰相,荒誕不經,盡享福貴,未等宋人兵戈向南,便舒舒服服地去了。如今剩我一人,兼領文武,承如山重任,唉, 他日辭廟伴帝,成宋人之虜的恥辱,恐要陳喬來一力承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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