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出采江南蓮 第三章 寄情山水

不兩日,魏王趙德昭的官船趕到盱眙,楊浩與盱眙縣令雲天笑前往碼頭接迎,把魏王迎進了知縣衙門。雲縣令迫不及待地要向魏王告狀,此番南下收糧的急先鋒楊浩卻是一臉悠然,渾不在意。

當初巡狩江淮道時,楊浩主張漫無目的,隨行隨止,慕容求醉擺出前輩嘴臉對他好一通教訓,卻受到楊浩的譏誚反駁,當時楊浩打的主意就是殺一儆百。

在任何一個朝代都不乏好官,也不乏臟官,哪怕吏治再清明的朝代,也因此,越是代表著巨大利益的職司衙門,貪官污吏也就越多,楊浩深知就裡,他毫不擔心一路下來,會找不到那隻儆猴的雞,只是他沒想到最後找到的竟然是鄧祖揚。鄧祖揚做為一個昏官,其履政能力固然不足,其本人的下場卻也實在可憐了些。

但是這次在泗洲停留那麼久,最後將那些貪官污吏一網打盡,還是起到了應有的警懾作用,江淮諸道官吏們購運糧米的熱情空前高漲,糧紳們、米行糧市的牙人、官倉糴便司的小吏們也不敢肆無忌憚地勾結牟利了,如今只要各處建築的堰壩水閘能夠經得起實踐考驗,保障運河水路的暢通,那麼開封百萬居民無米下炊的窘境就能為之解決,所以楊浩此刻的心態是很平穩的。

至於淮陰縣和盱眙縣的爭糧風波,他是不大放在心上的,這幾日他也側面了解了一下,知道兩位縣令所言都是事實,淮陰縣遭災、盱眙縣豐收的年份,淮陰縣同樣悄悄派人到盱眙縣境內寄糴過糧米,如果盱眙縣自己的收購任務遇到了困難,同樣會派人加以阻撓,只不過尋常年份不似這一次朝廷下達糧米收購任務的急迫,所以彼此的矛盾不曾這樣激化過而已。既然這是官場痼疾,多少謀臣能吏能想不出兩全之策,他才懶得耗費腦筋。

這種心態,全然是因為痼疾難除,還是當日摺子渝一番斥罵他的話起了作用?楊浩卻從未深思過,只是他的心態卻不知不覺產生了變化。女兒家的心思最是敏感,吳娃兒對他的這種轉變,已經隱隱約約有所察覺了。

魏王趙德昭被迎進知縣衙門後。雲知縣立即把本縣與淮陰縣的糾葛衝突向魏王做了稟告,言辭之間對淮陰縣遏糴的事情極為憤懣。趙德昭對這種事情同樣不甚瞭然,一聽之下只道那淮陰縣是在有意為難同僚,破壞朝廷收購大事,不禁勃然大怒,當即就申明他必嚴辦此事。

待那雲知縣歡天喜地的離去,慕容求醉、程羽等人便紛紛進言,向魏王說出了此中弊病形成的原因。魏王這才察覺自己年輕識淺,如此倉促表態太過冒失,這件事上,盱眙縣令固然沒錯,淮陰縣令卻也理直氣壯,內情形成的原因極其複雜,豈可輕易搬出欽差節鉞對淮陰縣粗暴*涉?

可他堂堂一介王爺,又是代天巡獰的欽差大臣,剛剛拍胸脯打保票地要嚴辦此案,這時如何食言?趙德昭自知孟浪,又不知該如何收手,苦思半晌,忽地瞧見楊浩無所事事地坐在一邊,登時如見救星。

這一路下來可儘是楊浩為他出謀畫策。他才能劈波斬棘,一帆風順,在他想來楊浩定有辦法既能保全他的體面,又能化解淮陰、盱眙兩縣的糾紛,趙德昭立即和顏悅色的向楊浩問道:「楊院使,你先到了幾日,對此中情形定然是了解的,不知院使可有兩全之策以教本王?」

楊浩本想置身事外,沒想到他還是問到了自己頭上,略一猶豫,方欠身說道:「王爺,盱眙縣寄糴,淮陰縣遏糴,其目的都是為了朝廷,一顆忠心勿庸質疑,因此生了嫌隙,也是無奈之舉。因為兩地糧米豐欠情況不同,這種糾葛本無兩全齊美的解決辦法。

以下官之見,王爺遣一老成持重的官員,前往淮陰縣做一番調查,也就算是安撫了本縣雲知縣的心,同時也周全了淮陰李知縣的意,到那時再從中做個調停便是。兩縣都是為了朝廷,看在王爺面上,自然不會再生怨尤。至於雲知縣的難處,王爺身為巡狩大臣,可將其中情形稟奏於官家,代他請免一部分錢糧,雲知縣必然感激不盡。」

趙德昭一聽。欣然道:「楊院使所言有理,那麼……楊院使可願代本王一行?」

「呃……下官這幾日舟船勞頓,有些水土不服,如今正在調養之中,恐難成行,況且……這一去是做和事佬的,下官性情急燥,難承重任,王爺應選一老成持重、素孚人望的官員,才是最好的人選。」

「老成持重、素孚人望?」

趙德昭瞟了眼坐在一旁帶死不活的三司使楚昭輔,老楚知道如今糧荒解決有望,自己一顆狗頭算是保住了,可這三司使的官兒是肯定當不下去了,只要一回京就得被罷免,剛出京時他整日想著怎樣為自己料理後事,如何困厄有解,他就整日想著如何為自己找一條後路。這幾日他不斷地寫信回京,正讓家人四處走動,忙著為自己疏通關係呢,自家的火都救不過來,哪有心思給旁人滅火?

趙德昭瞧楚昭輔神思不屬,萎靡不振的一副死樣子。根本不堪一用,只得再轉頭他顧。其他的官兒……趙德昭又將目光投向程羽、程德玄,這兩位執掌刑獄多年,天天不是審犯就是判刑,那張戰鬥臉兒無時無刻不緊繃著,一副嚴肅無比的模樣,一見他向自己望來,雖然二人努力做出溫和的模樣,可是臉上的線條還是有些酷厲,這副德性讓他們去淮陰搞恐嚇還差不多。保證嚇得嬰兒夜不敢啼,叫他們去做和事佬,一點都不像啊……

慕容求醉一見魏王把目光投向程羽等人,連忙上前一步,拱手道:「千歲若不嫌棄,老朽願往淮陰一行。」

慕容求醉擔心啊,這淮陰縣令也是趙普提拔的官兒,本來趙普身為百官之長,舉賢任能正是他份內之事,他又沒有火眼金睛,這官員良莠不齊,那也沒有辦法,可要是被人惦記上了,成心拿這事做文章,那也實在有夠受的。慕容求醉怕這淮陰縣再讓南衙的人查出什麼事兒來,在這危難關頭一而再的給趙匡胤上眼藥,官家不上火才怪,所以見魏王有意讓南衙的人出面,當即主動請纓。

「這個么……」趙德昭看看慕容求醉,慈眉善目,一副仁厚長者模樣,倒是有些意動,可是慕容求醉畢竟只是相府幕僚,在朝廷上沒有官職的,略一躊躇,便道:「也好,那便勞慕容先生走一遭。唔……程判官一同前往吧,此番江淮籌糧,即將功德圓滿,你們妥善行事,莫要橫生枝節。」

「是,那下官就與程功曹陪慕容先生走一遭。」程羽微笑著瞟了慕容求醉一眼,方正南一聽忙也站出來道:「反正盱眙無事,老朽連日乘船,正覺身子骨兒酸乏,也陪慕容先生前往便是。」

雙方四人冷冷對視,目中又露出挑釁的光芒來。楚昭輔無聊地打了個哈欠。目光無意間掃過楊浩,就見楊浩也同自己一般一臉的慵懶,對程羽、慕容求醉等人的明爭暗鬥好似渾不在意,不由為之一怔,眸子微微一轉,楚昭輔便露出深思的神情來。

◇◇◇

離開魏王居處,程羽緊趕幾步,追上楊浩,微笑道:「魏王欲請院使大人往淮陰一行,顯見對院使大人的倚重之心呀,院使大人怎麼託辭拒絕了呢?真的有些身體不適么?」

楊浩止步回身,瞟了眼遠處的慕容求醉和方正南,拱手道:「呵呵,程大人,請。」

楊浩與程羽並肩而行,微笑道:「淮陰縣置同僚之難於不顧,公然與鄰為壑,無非是因為盱眙縣的作為影響了他淮陰縣的利益和政績罷了。只要定額收購糧米仍是各府縣官吏的一項考課,而且各地方糧米的產出不能有大量豐余,那麼這種糾紛在地方官府之間就永遠不會斷絕,派誰來也是無濟於事,調和不了的。」

程羽微微一笑,楊浩又道:「大人是南衙判官,經手的案件數以萬計,應該知道,再好的律法體制,都要由人去執行由人去遵守,有人的地方就有不同的利益團體,所以就永遠不可能會出現鐵板一塊的制度。

一條法律也好、一條制度也罷,能否得以貫徹執行,能執行到什麼程度,要看在它之內獲益的那個團體是不是各個團體中力量最大的,而不是什麼公道正義。淮陰、盱眙兩縣之爭,只是在符合朝廷大利益下的局部利益之爭,說起來,兩縣各有各的難處,此去說到底也就是做做和事佬而已,我這火爆脾氣,實在做不來這和稀泥的活兒,呵呵,所以只好讓賢啦。」

程羽有些訝異地瞟了他一眼,未料到這個看似魯莽的人竟然看得這般透澈,同時,他能對自己如此推心置腹,顯然是認同了他南衙派系的身份,把自己當成了自己人。想到這裡,程羽心中十分歡喜,對楊浩也更親近了些,便笑起來道:「哈哈,老弟所言有理,這種事是不能方方面面都圓滿的,一番說和下來,雖能息事寧人,可是想要皆大歡喜,卻是萬萬不能,與其如此,這個不討好的和事佬不做也罷。」

他微笑著瞟了楊浩一眼,低聲笑道:「老弟用來遮掩身份的那艘船上女子,想必不是雇來充數的,而確是老弟府上的家眷吧?」

「呃……程兄一雙慧眼。」

楊浩見他有意親近,直稱自己老弟,便也改口稱他程兄,聽他問起自己女眷,心中卻是一跳:「我早知我的行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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