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王對王 第二十五章 天下熙熙

楊浩這一出現。趙德昭哪有理由再拉住人家一個姑娘談天說地,鄧秀兒眉眼盈盈,向他溜溜兒的一瞟,福身見禮已畢,便避往後室中去了。趙德昭好不容易鼓足了勇氣來見傾慕已久的琴友,誰料剛有那麼點感覺,話還沒說上一句,楊大棒槌便來橫插了一杠子,心中著實鬱悶。

可他看看這位工作狂一臉熱忱的模樣,又不好說他甚麼,心中甚至還有些慚愧,說起來,這些日子可一直是楊浩在忙,他只是在太傅的指點下提綱契領,坐鎮幕後。這是他趙家的江山,楊浩似乎比他還要上心,朝廷有這樣忠心的臣子,還能責怪他么。

當下,鄧夫人也避開了去,鄧知府使人上茶,恭請魏王上座。自己與楊浩對面坐了,聽他訴說來由。楊浩現在是屢戰屢敗,屢敗屢戰,愈銼愈勇,跟那些到現在還未正式照過面兒的糧紳們飈上勁了。

楊浩把自己的目的和想法從頭到尾說了一遍,崇尚堂堂正正、以大道秉政治民的魏王不甚苟同,不過事急從權,也未提出反對,倒是鄧祖揚擊節稱讚,說道:「此計大妙,對付這些無所不為、無孔不入,從中搗鬼又滴水不漏的奸商,正該以毒攻毒。本府贊成,如果王爺同意,那下官就把近幾年涉及糧商訟訴的卷宗都移交楊院使處理,看看能否找出破綻,不知王爺意下如何?」

「這個……」趙德昭微一遲疑,頷首道:「兩位大人既然都同意這麼做,本王應承了便是,你們只管去做,若是闖出什麼禍事來,本王一力承擔。」

有這樣一位肯放手任他施為的王爺欽差,楊浩心中大暢,當下三人又商量了一番細節,與天斗其樂無窮、與地斗其樂無窮、與人斗其樂無窮的楊鬥士便興沖沖地告辭離去了。

趙德昭看看牆角一扇屏風,美人芳蹤裊裊,此時再要喚她出來相見勢必難以啟齒。人家是知府千金,又不是教坊中的姑娘,自己一個王爺,怎好莫名其妙地強要與人相見,只得落寞起身,也向鄧祖揚告辭。

趙德昭行至門口,一陣琴聲忽又傳來。一曲《高山流水》仿若幽谷松根下湧出的清泉細流,清清冷冷,淙淙錚錚。《高山流水》……覓知音?趙德昭精神一振,頓時心花怒放。

不一會兒,趙德昭房中一曲《鳳求凰》便也彈奏起來。

相遇是緣,相思漸纏,相見卻難。山高路遠,惟有千里共嬋娟。無限愛慕怎生訴?款款東南望,一曲鳳求凰。趙德昭此曲一彈,心意已訴,鄧秀兒閨房中的樂曲聲登時便靜了下來,只聽他一人彈奏,鄧祖揚雙眉緊鎖,正想如何妥善好自家外甥劉忠之事,既不得罪了夫人。又不使他坑害了百姓,心事重重,全未注意。

「鳳兮鳳兮歸故鄉,遨遊四海求其凰。時未遇兮無所將,何悟今兮升斯堂!有艷淑女在閨房,室邇人遐毒我腸。何緣交頸為鴛鴦,胡頡頏兮共翱翔……」

趙德昭並未高歌,歌聲自在心中響起。兩下里,兩個人悄悄牽起了一絲情愫。

◇◇◇

鄧知府還要正常處理公事的,楊浩總不能鳩佔鵲巢久而不去,於是便讓出了府衙,搬去了糴便司查閱陳年舊案,他調來的卷宗都是涉及米糧交易或有關糧商的一些訴訟案子。這糴便司旁邊便是官倉,案子中涉及需要調查詢問的公人以這兩處最多,在這裡就近調人質詢也方便些。

壁宿也隨了來,這裡的房子比較陳舊,二人各住一間,楊浩查閱檔案,發現了疑點就著壁宿去喚人來詢問,這樣有的放矢,果然成效卓著,一個上午便挑出了三個涉及糧紳強買強賣、投機倒把的案子,俱是鄧祖揚上任之前的舊案,不過這三個案子舉告的都是米牙人和潑皮幫閑,如果從此入手很難觸及那些大糧紳的痛處,楊浩又無時間剝絲抽繭,細細斟察,是以暫且做了記號放在一邊,繼續向下翻閱。

吃過了午飯。楊著喝著濃茶提著精神繼續調閱卷宗,忽地發現一樁案子正是舉報泗州糧紳周望叔的,這起案子當初曾經引起極大轟動,原告叫朱洪君,原本是泗洲極殷實的一家糧戶,家中有田十餘頃,在泗州一帶算是一個不大不小的地主。

他告周望叔在代理官府徵收糧賦的時候,私自加賦三成,從中牟利。但有不肯相從者,必然暗中招來一些潑皮無賴施以種種騷擾,橫禍不斷,明裡又受到周望叔聯絡官府進行打壓,他家千畝良田,數年功夫便被敲詐強買去近三成。結果因為知府包庇,此案屢告屢敗,官司打了兩年,打官司又白白賠進去兩百畝好地,此事終是沒有著落。

朱家老父一怒之下趕到江淮觀察使衙門口兒一根繩子上了吊,這一來事情鬧大了,江淮道監察使、觀察使聯名上書御史台,朝廷為之震驚,御使台、大理寺派人聯袂趕來,會同地方監察、觀察衙門徹查此案。結果揪出原任泗州知府殷靜的諸般不法行為,這才將之繩之以法。

但是周望叔私自加賦三成的罪名卻無據可查,周家買地的契約白紙黑字擺在那兒,徵收稅賦卻是口頭公示,而且當時負責下鄉征糧的幾個潑皮俱都逃之夭夭,稅賦司衙門又推諉搪塞,這事兒查不下去了。

朱洪君不服,新任知府鄧祖揚上任後,他繼續上告,鄧祖揚接了狀子果真繼續查起來,他與當地士紳關係緊張。遭至當地官吏和士紳們大力排擠,與此案不無關係,結果此案又查了一年有餘,還是沒有得力的證據,這時朱洪君心灰意冷,撤訴不告了,鄧祖揚與抱成團的當地士紳鬥了這麼久,也是精疲力盡,此案便不了了之了。

楊浩看到這裡,心想:「那朱洪君老父不耐欺壓,上吊自盡,朱家被敲榨去一半家產,朱洪君豈肯就此罷休?他是真的久告無果心灰意冷,還是受了周家更多的脅迫?說不定能從他這兒打開突破口。」

楊浩計議已定,便要壁宿按卷宗中所載住址去提人來問,壁宿去了兩個時辰,回來說朱家大宅早已換了主人,據說朱洪君的兒子嗜賭賠光了家產,朱家破敗,變賣了祖業,如今不知去向。壁宿扮做尋常茶客,與朱家老宅對麵茶肆掌柜的閑聊了一陣,得知朱洪君曾經在城東了禪寺一帶出沒過。

因賭破家?楊浩心中不由一沉,說道:「你找個熟悉門路的幫閑經紀……罷了,此地幫閑與那些不法糧紳沆瀣一氣,俱是他們耳目,官倉衙門裡的人也是信不過的,今日已晚,明天一早,咱們兩個親自去找。」

◇◇◇

劉忠從「環采閣」回來,下了馬車,施施然地進了自家後宅。

近來,他迷上了「環采閣」的紅倌人瀟瀟姑娘,這是一個秀眉大眼、水嫩嫩香蔥兒似的苗女,吃慣了江淮風味的劉忠乍一遇到這位活潑熱情的蠻女,便被她迷住了。這個小娘皮真是夠浪,劉忠慣經風月的人兒。也架不住這位姑娘如膠似漆的廝磨功夫,到現在兩腿還有點打晃呢。

「那細腰、那豐胸、那股子浪勁兒……」劉忠色淫淫地回味著:「真有些不捨得放手呢,不如明日支一筆錢把她贖回來作妾。」這一想到作妾,他忽又想到了泗河邊上的胡家姑娘,那個水靈靈的大姑娘也頗招人眼饞呢,本來要把他家那幾十畝良田都弄過來,可是這姑娘又實在不舍手,唔……明天還得派人去催債,早晚把那姑娘弄回來嘗嘗鮮。

劉府很大,在這江淮水鄉地帶,六進六齣的院落已是相當龐大了,院中花木疏朗,亭台樓閣,顯得十分華麗。劉忠是泗州有名的行錢,錢財自然不在話下。

行錢就是放利貸的,他從官員、富紳那裡收了錢來,再高利放貸,那錢財如滾雪團一般增長的極快。這行錢是很有勢利的,借錢給行錢的富戶稱作庫戶錢民,別看他們是出錢的人,也要巴結著行錢,尤其是有權有勢的行錢,劉忠若是到哪個富戶家去,那是要反客為主坐在上首的,主人反要侍立一旁陪笑巴結。

劉忠想著美事兒逛進後花廳,就見老爺子劉向之正坐在那兒閉目養神,身後一個俏丫環使一雙青蔥玉手正給老爺輕輕揉捏著肩頭。劉忠父母早亡,是由爺爺養大的,一見他正在花廳坐著,便笑道:「今日回來的可早,今日不曾飲宴去么?」

劉向之聽見聲音,張開雙眼冷哼一聲,面孔似水地道:「你這小子,又去哪兒鬼混了,到現在才回來?」

劉忠聳聳肩,在椅上坐了下來:「去『環采閣』耍樂了一陣而已,家裡有什麼事么?」

「當然有事!」劉向之揮揮手摒退了丫環,怒容道:「你說,你在泗河邊上胡作非為了些什麼?你姨丈方才把我找了去,看他模樣,氣得著實不輕。」

「泗河邊上?」劉忠眨眨眼,忽地明白過來,不由跳將起來,惱怒道:「此事是誰傳去姨丈耳中的,真是豈有此理,若讓我曉得,一定打斷他的後腿。」

劉向之板著臉道:「你去吧,是你表妹告訴你姨丈的。」

「表妹?」劉忠軟了,訕訕地在椅上又坐了下來:「表妹……表妹不大出門的,怎麼曉得了此事?」

劉向之瞪他一眼,搖頭嘆道:「真是不掙氣啊,盡給我惹事兒。本想著,讓你和秀兒來個親上加親,憑著咱家如今的富貴,再加上你姨母必定是同意的,這事兒十停中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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