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王對王 第二十四章 大煞風景

摺子渝呵斥一番,青衣漢子只是唯唯喏喏地應是,摺子渝這才斂了怒容,惋惜地一嘆道:「趁著糧荒人心不穩,李煜若是此時起兵,也還是來得及的。只要唐兵一發,對宋國目前來說就是雪上加霜,開封民心動搖,趙匡胤必不敢孤注一擲再對漢國用兵。

漢國危局一解,天下形勢頃刻變化,這盤棋,他趙匡胤又得花上七八年光景重新布局了。可惜,李煜此人空負男兒之軀、帝王權柄,卻沉耽享樂,胸無大志,一塊扶不上牆的爛泥,還不及我一個婦道人家!」

青衣漢子猶豫道:「小姐,咱們府谷若是出兵呢……?」

摺子渝搖頭道:「西北諸藩,唯圖自保不被吞併而已。並無與宋一較長短的實力和雄心。如今中原,能與宋國一戰的唯有唐國,唐國若出兵壞了宋國吞併漢國的大計,雖是觸怒了宋國,但是反而會安全了。

可我府州不成,府州不過一州之地,如何能與宋相爭?況且,外受諸羌牽制,李氏坐擁五州之地,也只想當他的草頭王罷了,如果府州不自量力,主動對宋用兵,說不定夏州會搶在宋軍之前攻佔府州,撿一個大大的便宜。」

她思索一陣,說道:「我們在中原只有一些探馬細作,濟不得甚麼事,如今局已經擺下,能否解局、如何解局,已經不能我們所能掌控的了。李煜此人鼠目寸光,不是一位雄主,讓他出兵斷然不能,林虎子坐擁七萬雄兵也是徒呼奈何,不過,要他幫點小忙還是成的,我修書一封,你立即去一趟鎮海,要他大江練兵。加劇江淮一帶的緊張氣氛,如此,趙德昭欲平息此事,或可再增幾分難度。」

「是!那小人退下候命。」青衣人頷首領命,悄悄起身退了出去。

摺子渝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階梯處,一雙黛眉輕輕地蹙了起來:「本以為,就此與你山水相隔,再無相見的可能,誰曉得你陰魂不散,偏是又生這許多波折。我為宋國設這一難,最後居然是你跑來解局,你解得了么?」

她把眉梢一揚,不無幽怨地道:「亡命奔逃於廣原時,助你出頭的是我們折家;把你置於蘆嶺,內憂外困,險死還生的是趙家,給予你援手,助你風光無限的還是我折家;功成之後,奪你之權、欲害你命的仍舊是趙家,也不知他趙家有甚麼好,你就這麼死心踏地的為他賣命。」

她嘆了口氣。喃喃自語道:「大宋官場上,你異軍突起,算是一個異數了。文官裡頭,你是異類,武官裡頭,你還是異類。不管是官家、晉王、還是宰相,三家勢力中,你都算不上嫡系,就算立了這樁功勞,毫無根基的你站在風口浪尖上招搖,那也是自蹈險地。這一遭你被泗洲奸商設計,若是果然失敗,未必不是你的福氣。楊浩,你好自為之吧……」

◇◇◇

「劉員外如今又籌措了多少糧食?」

楊浩關心地問道。他得鄧知府介紹,才知道與他同來的那位五十齣頭的員外就是劉向之,泗州一大糧紳,鄧知府夫人的娘舅,此人對泗州糧市必然是相當了解的,所以三人到了二堂,閑談幾句,楊浩便直奔主題。

劉員外五十齣頭,看起來卻有六十上下,一張狹長的臉有些削瘦,滿臉密密的皺紋,膚色粗糙黎黑,頭髮鬍鬚都是花白的,一點也沒有養尊處優的富紳模樣,如果給他換身粗布衣裳,簡直就是一個蹲在地壟頭上的鄉下老農。

這位老農一般的員外皺緊了眉頭。額頭出現一個深深的川字,彷彿溝壑一般,他搖搖頭,沉重地嘆了口氣,緩緩說道:「院使大人,泗洲知府是我的外甥女婿,胳膊肘兒沒有往外拐的,如能相幫我豈有不幫的道理?可是現在,糧食真的是難收了,這幾天我到處奔走,收上來還不足四千石!」

他拍了一記大腿,恨恨地道:「那個為富不仁的周望叔,壞事做絕,有他在這,這泗洲的糧市就休想太平,可是祖揚對他也太縱容了些……」

鄧祖揚有些尷尬地道:「當著院使大人,就不要發這些牢騷了,本府也知道那周望叔不甚規矩的,可是他世居泗洲,十餘代下來,周家子弟遍及江淮,各行各業、官府地方,勢力盤根錯結。根基深厚,他沒有太出格的作為,抓不住他為非作歹的實據,如何懲辦於他?」

劉向之嗔目道:「這還叫沒有證據?」

他轉向楊浩,目光熱切起來:「楊院使,周望叔隻手遮天,操控泗洲糧市已非一日兩日了。許多糧食都被他截買了去,現在糧市上缺糧,不是因為欠收,而是因為他聯絡了許多糧紳,聯手操縱市場。有糧就收,使得市上無糧可售,糧介這才節節升高。這人財大氣粗,對付售糧者也是花樣百出。」

楊浩精神一振,忙道:「劉員外,你慢慢說,他收糧到底有什麼手段,何以官倉收不上糧,他卻總是有糧可收?」

劉向之道:「大人,他們打下糧食運來泗洲,官倉糴場是要按成色評估出等級,然後稱量入庫的,周家在本地財大勢大,許多糴場小吏役人都收受過他們的好處,其中有些還與周家有些親戚關係,這時候,他們就會有意壓價,把價錢壓的越低越好,糧戶自然不願把糧食販給官倉。

這時又有許多幫閑經紀,整日廝混在官倉附近,與他們搭訕說和代為引見,周望叔就能以比官倉價格稍高些的糧價,把糧食收到自己手中。遠來的糧戶,人地兩生,需要找個幫閑經紀,更是被他們直接領走,至於小糧戶,嘿!更不消提了,那些潑皮無賴跟在左右虛聲恫嚇,他們怕惹是非,豈敢不把糧食賣與他們?」

楊浩截口道:「官倉胥吏與糧紳勾結,明知其事,卻無法杜絕么?」

鄧祖揚嘆息道:「不瞞大人,本府剛剛上任時,為了官倉蓄糧,著實地頭疼了許久,可是。其中關節雖聽的明白,但倉場胥吏乃至許多役人,也不是說換就換的,就算是換了,換上來的人依然故往,本府只能連下飭令,卻也無法分身天天守候在糴場做一個庫務吏。

本府夫人的娘舅原本是做些小生意的,此後便做了糧紳,以其法制其人,這才如虎口奪糧一般,從其他糧紳手中盡量搶購糧食,保證了官倉應蓄購的糧食數目。每年下來,所耗雖比時價還要高出一些,較之其他州縣我泗州的付出卻已是最少的了。」

楊浩心中一動,忽地想到自己在霸州分發種子時讓農戶互相監督的法子來,轉念一想便又打消了主意,這一州的情形可比一村複雜多了,那村中都是地位相等的農戶,為了自家的幾畝地,可真是相爭不下,誰也不怕誰的。但是這裡牽涉的就廣了,有了階級、有了尊卑、有了強弱,許多事情你明知弊政所在,也是想不出合適的對策的,杜絕是不可能的,就算最大程度地防範減少這種勾當,也得從制度上著手,而這就不是他的職權、也不是泗州知府的職權範圍了。

楊浩倒也沒想憑一己之力,就有辦法改變數千年官場商場相互勾結的弊病,開封缺糧之事是他提出的解決辦法,但現在只想完成自己的任務,如今要想軟硬兼施,逼迫那些糧紳乖乖地把糧食吐出來,只有抓住他們行不法勾當的小辮子作為交換條件,逼其售糧。

所以他現在只想從這方面著手而已,但他仔細思索一陣,卻不禁有些失望,官倉壓價哪怕你明知是弊病也抓不住把柄的,糧食成色如何,全在庫務吏們一雙眼一張口,本無一定之規,你說他錯了,那是各人判定標準不同,何錯之有?至於糧紳購糧,一個願買,一個「願賣」,同樣做不得什麼可以讓他們乖乖就範的憑證。

楊浩有些煩惱地問道:「那麼,如今官府抑制糧價,鄧知府又派稅吏把守交通要道,對私販糧米的課以重稅,那些糧紳可曾安份了些?還有私下提價的、販糧的么?」

劉向之肯定地道:「有的,肯定是有的,像周望叔那種人,一日不賺進幾斗真金白銀,他就一日不快活的財迷,怎麼可能眼巴巴地看著糧米在庫倉中不化成金銀?只不過……我在泗州做糧紳才兩年左右,門路耳目都遠不及他,再加上人人都知道我是知府大人的親戚,有些門道兒是不會叫我知道的,我……我明知他們必有不法勾當,卻是沒有真憑實據的。」

楊浩聽了不禁默然。

劉向之又道:「不過,官府這般打壓,大宗的糧米交易肯定是要受到影響的,只要官倉迦納的糧食數目他們不知詳情,捱到秋收之前他們必然服軟,會乖乖以平價把糧食交出來的。」

楊浩苦笑道:「話是這樣說,可是這計太也行險,一旦他們比朝廷還沉得住氣的話,那時的花銷比現在還要高的多。」

見劉向之也露出尷尬神色,楊浩忙道:「魏王千歲放心不下而已,不管如何,兩位所想的這法子,目前倒是對付那些奸商最好的辦法,但願能夠成功。不管如何,劉員外今日趕來,將許多糧市隱情坦誠相告,楊某心中都是感激的。」

劉向之露出笑容道:「應該的,應該的,幫院使大人就是幫我們知府大人,劉某自然要竭盡所能。」

楊浩打起精神和鄧祖揚一起把劉員外親自送出府門,對面斜向一條巷弄中,一個破衣襤衫好似乞丐的身影正畏畏縮縮地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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