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王對王 第十六章 各懷鬼胎

壁宿快馬加鞭。比起楊浩的船要快了許多,離開汴梁一路飛奔,白天經城穿鎮,探察人情、打聽物價,夜晚打尖住店,這一日到了昌州城,看看天色已晚,壁宿便進城尋了一家客棧住下。

客棧中自有飲食,但是口味比起專門的酒館就要差了些,壁宿慣行江湖的人,對此心知肚明,因此未在店中就餐,安排了住宿之後,就出門找到一家門臉店面還算氣派的酒樓,進去點了四道小菜,一酒一飯,自得其樂地享用起來。

吃過了飯,壁宿略帶三分酒意起身結帳,小二把價錢報上來,壁宿聽了登時大怒,拍桌張目。大喝道:「豈有此理,你這家店莫非是黑店不成,這樣的小店、這樣的飯菜,比之汴梁的大酒樓還要貴上三分,看你家壁爺爺是外鄉人,就想坑蒙於我?」

那小二皮笑肉不笑地道:「客官這是說的甚麼話?我們這家鑫盛樓做的是正經生意,價錢最是公道不過,三十年的老店,向來講究的是童叟無欺、公平交易,客官可不要亂說話。」

二人的爭吵驚動了掌柜,老掌柜的忙丟下算盤,從櫃檯後面走了出來,那小二向掌柜說明了情況,老掌柜的滿臉堆笑,作揖道:「這位客官,本店向來公道,從不敢欺詐客人,至於這價錢,您是有所不知,由此向南,只怕您越走價錢越高,我這家店還算是定價低的。」

壁宿納罕地道:「此話怎講?」

老掌柜的道:「客官自北邊來,難道不知道東京缺糧嗎?實不相瞞,如今消息傳遍天下,各處菜蔬糧米紛紛漲價,價格一日三變,您要是明兒早晨來用餐。這價錢恐怕又要高上一成了。」

壁宿奇道:「汴梁缺糧與你昌州有何相干?朝廷不是已經頒發了嚴令,命各地官府抑制糧價么?」

掌柜的嘆了口氣道:「朝廷倒是頒了旨意,官府倒也張貼了榜文,可是你能抑價,卻無權逼迫糧紳強行出售糧食吧?行商坐賈,趨利而行,本來乾的就是無利不起早的行當,既有利可圖,誰還規規矩矩地賣糧?各位糧紳都屯積了糧草,許多糧油鋪子也都關了門,你不漲價,人家寧可不賣,沒辦法,咱這飯館酒樓還得挖門盜洞的找關係,才能高價買來糧油蔬菜,價錢不得不漲。」

壁宿這才明白其中緣由,怒道:「敢情是糧紳們倚危自重。」

老掌柜的嘆了口氣道:「這也不是頭一回了,哪兒發了水受了旱,哪天朝廷急著征糧打仗,糧紳們總能早早地得到消息,提前收購糧食。將本地大小農家的糧食搜羅一空,全部屯積在手,坐等官府漲價這才出售,向來如此。老漢小本經營,若不提價,這本錢都回不來,還請客官見諒。」

壁宿聽了連連冷笑,他也不與這掌柜的為難,掏出錢來付與他,冷聲道:「開封缺糧不過是一時之急,朝廷正在想辦法解決,災荒斷不會瀰漫於天下。如今已是六七月份,再過兩個月,地里的莊稼就該漸次成熟,倒時候他們舊米滿倉賣不出去,新米騰不出地兒來收購,官倉只管向百姓平價收購新糧,必讓他們吃個大虧。」

老掌柜的苦笑道:「客官想的太簡單了,那些糧紳們如何想不到這一點,他們自有應對之策的。何況,他們的舊糧恐怕也不用等到那個時候了,此地往京師尚不算太遠,因本地不許漲價,那些糧商們正打算將糧食運往開封銷售牟利呢。」

壁宿又向老掌柜的探問些消息,把聽到的情況都暗暗記在心頭。

◇◇◇

楊浩的官船帆高槳多,前面又有小船開路,一路所向各種船隻都要讓路,可是唐焰焰所乘的船兒不但行速緩慢,而且一路往來的各種貨船、商船也沒有為她讓路的道理。所以兩船雖然前後腳兒離開汴梁,卻漸漸拉開足有半日的水程。除非她這船兒連夜趕路,又或楊浩在某地停留幾日,否則一時半晌是追不上的。

好在楊浩的官船目標極大,一路倒不虞會跟丟了,吳娃兒悠哉悠哉地跟在後面,唐焰焰本是個搭船的客人,卻也不好催促。

這一日傍晚,她們的船在一處荒郊野渡停泊下來,這船麻雀雖小,五臟俱全,船上有自己的廚房,糧米都是充足的,一路經過的碼頭,張牛兒又時常上岸買些時令蔬菜回來充備廚房,所以倒不用擔心有斷炊之險。

船上沒有廚娘,娃兒主婢都做得一手好菜,船停好,杏兒自去下廚做了幾道菜飯出來,因為碼頭太小,比較荒涼,所以船上的人大多沒有上岸去,吃過了飯天已經全黑下來。大家各回艙中休息。

幾日下來,朝夕相對,又時常打打麻將解悶兒,唐焰焰又是大大咧咧的隨和性兒,和娃兒主婢以及船上水手已是極為熟稔了。吳娃兒對唐焰焰也很是照顧,為她單獨安排了一個小房間,就在杏兒的卧室旁邊,兩個女人挨著,彼此也好有個照顧。

天空中漸漸露出點點繁星,晚風清涼起來,唐焰焰卻了無睡意。便獨自登上了船頭。天空繁星點點,遠山濃黛如墨,船兒隨著悠悠的河水輕輕起伏,聽著嘩嘩的水聲,唐焰焰不覺生起了些煩悶的心思。

她在「如雪坊」時聽那小丫頭說了些隻言片語便匆匆趕往碼頭,並不了解詳情,她還以為楊浩是攜了那個愛妾一同南下呢,心中不無妒怒,她只想早早追上楊浩,看看那頭狐狸精倒底有甚麼本事,能迷得她的情郎神魂顛倒,可是如今同在一條河上,想要見到他卻有些為難。

痴立船頭,眺望遠方如墨的夜色半晌,焰焰才輕聲一嘆,轉身回到自己的卧艙休息。杏兒一直悄悄捎著她的一舉一動,見她返回卧艙,杏兒便折返吳娃兒的住處。吳娃兒仍是一副小書生打扮,正坐在燈下悠然品茶看書。

杏兒悄悄進了卧艙,將房門掩緊,低聲道:「小姐,余娘子回房歇息了。」

吳娃兒與唐焰焰各懷鬼胎,彼此通報的都是假名。

吳娃兒此番悄悄隨行於楊浩身後,是想等他停船處理地方政務時,悄悄一旁看護。以有備算無備,再高明的人兒也難免為人所乘,她怕摺子渝趕來坡壞自家官人的大計,如果到時有這苗頭,自己又解決不了,說不得就得把真相向官人合盤托出,讓他有個防備。

她的名頭太過響亮,一提吳娃兒無人不知,那是不能向人透露的,她如今已是楊浩的女人,唐焰焰問起她名姓時,她便下意識地用了楊浩的姓,把自己的名字去掉一個女字。成了圭字,化身為淮中豪門的楊圭楊公子。

唐焰焰同樣心中有鬼,為了躲避二哥的人,她一路遮掩行藏,隱瞞身份,待搭上了吳娃兒的船,既怕這位公子恰巧與先行趕到開封的幾位兄長是相識的,那身穿著打扮想要解釋也著實的太費功夫,是以便也杜撰了一番身份來歷。

她和楊浩的感情真正得有突破性進展的那一天,是在羌人領地內突遇大霧,被李光儼突襲落荒而逃,在荒山古洞中暴雨傾盆之後;歷盡情路種種坎坷,彼此吐露情意衷腸是在楊浩赴汴梁臨行之際蘆葦盪中漫天大雪時候,是以她便取「今我來思,雨雪霏霏」之意,編了個閨名叫余雪霏,如今廝混的熟了,船上的人都稱她余娘子。

吳娃兒放下那捲書,揚眉笑道:「始終不見甚麼異樣么?」

杏兒簽道:「沒有,她只到船頭張望了一陣,就回房歇息了。」

吳娃兒凝睇沉思片刻,喃喃道:「她到底是何來路呢,看她雖是一身布衣,自稱商賈之婦,可是她的言談舉止、神態氣度,比之使相千金不遑稍讓,可是若說她身份尊貴,一個女子居然獨自上路,莽莽撞撞地便去搭陌生人的船,實在叫人百思不得其解。」

杏兒道:「小姐,她不是說原本是大戶人家,因為家道中落才做了商人婦的么?」

吳娃兒微微一笑,說道:「達官貴人我看得多了,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神韻,不是多讀幾本書、多增長一些閱歷就能具備的。那是自幼生長於大富之家,高高在上、頤指氣使慣了的貴人久而久之才能熏陶出來的一種味道,她的那種雍容氣度絕非尋常富貴人家女子可比。」

杏兒納罕地道:「可她一個女人能做甚麼?想做甚麼?總不會是江洋大盜吧?喔!我想起來了,她方才立在船頭,腳下穩穩的,風浪顛倒不能動她分毫,自船頭下來時,躍過一盤纜繩,身法矯健輕盈,似乎是個會家子。」

吳娃兒目光一閃,吩咐道:「不過……我看她未必就是在打咱們的主意,我如今喬裝改扮,還不是有自己的難言之隱?你讓張牛兒他們幾個注意一下余娘子的舉動就是了,倒也不必對她過於小心防備。」

唐焰焰房中,她枕著手臂望著艙頂,一雙大眼睛忽閃忽閃的也在想著心事,想了一會兒楊浩,忽又把注意力放在了這位楊圭楊公子身上。富家公子,攜美婢護衛返鄉,這事再尋常不過。豪門大戶家的小公子,身上有些脂粉氣也不稀奇。可是相處這幾天,觀其言談舉止、看其嬌媚色相,唐焰焰已有九成九的把握,斷定這位楊公子是易釵而弁的一位姑娘。

本來,這位楊圭楊公子是男是女與她都毫不相干,她是借搭人家的船,那位公子如果是女人,對她來說這一路行程更加安全。只是如今閑來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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