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軟紅十丈,煙火人間 第三十六章 舵把子的家事

楊浩問罷。旁邊還未有人回答,就聽院中傳出一聲喝罵:「你這個老不死的,都花花到東瀛去了,咱們家容不下這鬼女人,不把她趕走,這個家再休想有一個安寧之日。」

隨即就聽臊豬兒的聲音道:「哎喲,師娘,你別打了,你消消氣兒。」

楊浩不知就裡,心中不覺一緊,趕緊分開人群闖了進去,到了院中一看,只見一個女子跪伏於地,額頭緊貼掌心,纖腰欲折,豐滿的臀部高高翹起,做頂禮膜拜狀,那身白色綴粉色櫻花的太服將她玲瓏的身軀襯得凹凸有致,只是屁股處好大一個腳印,清晰可辨,想是剛剛挨了那個大罵的女人一腳。

那時的和服與現代和服還有所區別。而且區分為兩種,以絲綢錦緞為面料的稱為和服,用布料做的稱為太服,和服款式源自唐朝,是日本貴族穿著的,而太服源自三國時的東吳,現在多是普通百姓穿著的。那女子一身太服雖然剪裁得體,不過非常破舊,白色的底料已經洗得有些發黃,衣擺處已經磨損的脫了線。

楊浩再往旁邊一看,只見一個三十多歲,徐娘半老、風韻猶存的美婦人杏眼圓睜,臉色緋紅,正自喝罵不止,臊豬兒正滿頭大汗地阻攔她衝到那跪在地上的女子面前。一旁站著汴河幫總舵把子張興龍,撅著一部大鬍子,滿臉的尷尬。在他旁邊,還有一個四旬上下的文士,一臉的苦笑,再往後,屋檐下站著小袖姑娘和張興龍的三房妾室,俱是一副袖手旁觀的模樣。

「這是怎麼回事?」楊浩閃身出來,詫異地問道。

楊浩是南衙院使,在汴梁城可是極有權勢的官兒,既是「縣官」又是現官,張興龍對他一向很是禮敬,他雖是江湖大豪出身。做了這麼多年的跑船生意,也是知道「民不與官斗」的道理的,再加上楊浩是臊豬兒的兄弟,所以張興龍與他相處的頗為熟稔,一見他到了,登時如見救星,連忙道:「楊大人,你來的正好,你來評評這個理兒,我這婆娘,也太兇悍了。」

楊浩見院門口圍了許多掩口而笑的汴河幫的管事、伙頭兒,便道:「大當家的是汴河上的英雄人物,在院子里這般吵鬧,沒得叫人笑話,一家人有什麼事好商量嘛,咱們到房裡坐下慢慢說吧。張大娘,你也消消氣兒,來來來,大家進客廳去。」

楊浩連拉帶勸,把余怒未息的張大娘和張興龍等人勸往廳中,一回頭見那太服女子還跪在地上。忙上前好言勸道:「姑娘,你也起來吧。」

剛剛走到屋檐下的張大娘登時回頭,作獅子吼道:「讓那鬼女人跪著!」

那女子抬起頭上,看年紀才十八九歲,一張溫馴柔美的面孔,淚盈於睫,楚楚可憐,她抬起頭來,向楊浩投以感激的一瞥,微微頓首示意,然後再度跪了下去。楊浩搖搖頭,只得轉身進了客廳。

「大當家的,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兒啊?」

眾人落座,楊浩剛剛問起,張大娘怒道:「楊大人還用問么,你也看到了,他出去跑跑船兒,到處風流,竟在東瀛還娶了小老婆,只把老娘蒙在鼓裡,今天東瀛的小老婆找上門來,明天呂宋、高麗、爪哇的小老婆也要找上門來,哎呀哎呀,咱們張家可以開個萬國堂了。」

老婆一詞,當時已在民間開始流行了,幾十年後有位大宋駙馬王晉卿還把老婆一詞寫入了詩句,楊浩自然更明白老婆是什麼意思,登時明白過來:敢情大當家的利用跑船之機,在國外納了外室。現在二奶找上門來了。

楊浩又好氣又好笑,張興龍臉紅脖子粗地跳了起來,叫嚷道:「我都說了,只有這一個,哪有那許多女人?」

張大娘跳將起來,大怒道:「你這夯貨還要騙我?」

「你這潑貨,我幾時騙過你來?」

「你不騙我,那個東瀛鬼女人從何而來?」

「我……」

莫看張興龍是一方大豪,在老婆面前卻沒有什麼威嚴的。理學是南宋末年才提倡,至明清才發揚光大的,那時「男尊女卑」、「三從四德」, 「男女授受不親、笑不漏齒、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餓死事小,失節事大、個個裹小腳」一類的事還沒有大行其道,沒有多少市場,婦人的個性是很張揚的。張大娘與張興龍又是患難夫妻,素來受他尊敬,張興龍氣的吹鬍子瞪眼,也不敢把她怎麼樣。

楊浩和臊豬兒又是好一通解勸,因為楊浩看出小袖姑娘喜歡豬兒,他也很喜歡這個俊俏爽朗的姑娘,希望豬兒能打開心結,與她結成良緣。所以經常幫她促成機會,雙方雖未明說,卻是心領神會,小袖對楊浩很是感激,一見他來說和,終於也站出來勸說母親,把她拉到了內室里去,楊浩這才聽張興龍說明了經過。

張興龍本來就是混水道的,早年為了賺錢,常跑船去海外,近年來經營汴河。跑海船的機會雖然少了,但是離得最近的高麗、日本,還是要經常過去的。宋代很多商人去日本經商,遠離故土和妻兒,所以常常在那邊找個二奶,哪怕是很普通的船員水手,在那邊也算是相當富有的了,當地人又崇拜中土上國人物,找個年輕俏麗的姑娘非常容易,所以當時這種情況非常普遍。

不過他們年紀大一些後,大多不再跑海外,這外室也就丟在那兒自生自滅不管了。最近兩年,張興龍在汴河上的生意越做越大,已專註於此,東瀛那邊也不再去了。如今那邊發生了饑荒,張興龍留給這個外室的錢財雖然豐厚,在粒米如金的災荒中也不敷使用了,他在那邊娶的這個小妻子福田小百合就苦苦哀求一位宋國的海商,搭乘了他的船到大宋來尋夫。

其實許多這種外室,一旦被拋棄就只能自尋生路的,根本沒有辦法找到她們的宋國丈夫,但是張興龍不同,他太有名了,那位船主也與他認識,要不然也不會冒險帶這姑娘過來。但是船到山東地境的港口,卻被當地官員給查了出來。

當時大宋還沒有設立市舶司,船運是由轉運使來負責的。東南東道轉運副使羅克誠就是專門管理海運、船運的官員,查緝有無走私、夾帶,有無拐賣人口,徵收通關稅賦等等,結果查出了這個藏在夾艙里的女人,不過聽她說明經過,還是起了惻隱之心,於是便饒過了那船主,並藉回京之機,把她給送了來。結果張大娘一聽大光其火,就發生了眼前這一幕。

「羅克誠?」楊浩聽這名字心中不由一動。連忙問道:「不知三司使羅公,羅大人可識得?」

羅克誠忙站起身來,畢恭畢敬地答道:「正是家父,楊院長認得家父么?」

楊浩忙也起身道:「在下與令弟克敵兄曾一同擔負遷徙北漢百姓的重任,彼此十分交好,赴京之後,曾拜見過令尊大人。」

羅克誠聽他說起亡弟,也是不勝唏噓,二人寒喧一番,見張興龍還是苦著臉站在那兒,便問道:「大當家的,我見你也納了幾房妾室,看來大娘也不是那麼好妒的人,怎麼這一次這般生氣?」

張興龍無奈苦笑,細細說來,原來,張大娘發火,一個主要原因就是張興龍在扶桑納了外室是瞞著她的,她自覺與張興龍是患難夫妻,同甘共苦打拚出這份家業,丈夫居然有事瞞著她,自是勃然大怒。再者,張興龍在扶桑是另成一家,原本也沒想過她會找來,在那邊可是把她做了妻子的,如今她來了,要怎樣安置?在家中算是甚麼身份?最後一個原因就是,張大娘看不起番夷女子,簡單點說,就是骨子裡有點種族岐視。

楊浩問明緣由也覺撓頭,他自己也是一屁股情債,瞧著張興龍不免有同病相憐之感。再說那女人也著實不易,要了人家,又拋棄人家,實在是說不過去,如今她都找上門來了,瞧這張興龍又起了憐香惜玉之心,似乎也不想趕她出門,楊浩想想,便道:「大當家的,我去和大娘說說,若是說的大娘回心轉意,那是最好。若是不然……你還得另想辦法?」

「好好好,楊大人肯出面最好不過,」張興龍苦笑道:「在我這彪悍婆娘面前,是個外人就比我說話管用的,何況那婆娘對楊大人也是一向敬重的,拜託了,拜託了。」

羅克誠看了張大娘的悍妻模樣,對同為男人的張興龍也大有兔死狐悲之感,當下也是鼓動不已,楊浩乾笑兩聲,便硬著頭皮走進房去。

不一會兒,張懷袖帶著張興龍的三房妾侍走了出來,張興龍連忙湊上去,陪笑道:「乖女兒,你母親的氣可消了?」

張懷袖白了他一眼,沒答理他,張興龍摸摸鼻子,嘿嘿地訕笑兩聲。

小袖姑娘站到臊豬兒身邊,見他正擔心地看著內室,忽然在他胳膊上狠狠掐了一把,臊豬兒哎喲一聲,轉過頭去,莫名其妙地道:「你掐俺幹嘛?」

小袖沒好氣地道:「哼,我是警告你,不許學我爹。」

臊豬兒翻個白眼兒,憨聲憨氣地道:「師妹,你管的倒寬,俺就算學師父,礙著你什麼了?」

「你?」小袖又羞又惱,當著爹爹又不好把話說的太明白,忍不住在他臂上又掐了一把。

「哎喲,你又掐俺作甚?」

小袖俏皮地翻個白眼兒,揚起下巴道:「本姑娘樂意,怎麼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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