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軟紅十丈,煙火人間 第三十三章 夜行

汴梁城夜不閉市。城門不鎖,是一座沒有夜晚的光明之城。

此時,直通城內的汴河水道上就有一條燈火通明的大船乘風破浪而來,兩岸,還有許多乘馬的、坐轎的,步行的人,俱都手執燈籠,燈籠的式樣五花八門,色采繽紛,但是每個燈籠上都有「如雪坊」三個清晰可辨的大字。

這是楊浩從現代一些企業為了營銷客戶,向客戶提供帶有自己企業標誌的雨傘、紙袋等創意而想出來的,花錢不多,效果卻極好。

汴梁的夜市本來就極為繁華,突然有這樣一條火龍入城而來,登時吸引了無數人的目光,幸好楊浩早已知會了開封府的衙差,俱都知道今夜有這樣一番舉動,否則難保不會有人趕回府衙擊鼓示警。

大船上處處燈火,亮如白晝,船首一枝高桿,上邊一串紅燈。懸掛的也是「如雪坊」的大字,船頭,以柳朵兒為首,無數妙齡少女頭戴杏花、梨花的花冠,在燈下扶欄而望,笑語鶯聲。兩側汴河堤岸上,卻有無數提著燈籠的舉子高歌而行。

寶馬雕車香滿路的汴梁街頭登時又添一道風景,燈火通明,宛如人間天堂的畫樓鬧市上,許多人都擁出來,看那在兩條火龍拱衛下入城的華麗畫舫。青樓ji坊中絲竹管弦不絕,觚籌交措不止的客人們都聞聲擁著妙齡少女的腰肢登上小樓,驚訝地看那汴河兩岸的歡聲笑語在朦朧的夜色中響徹全城。瓦舍勾欄里也有許多攜兒掣女的百姓興沖沖地向汴河兩岸跑了過來。

往日汴河上船來船來十分稠密,今夜似乎有了約定一般,許多船隻不見了蹤影,俱都為那畫舫讓路,寬宏澎湃的汴河上,只有那一條大船踏著滾滾流水,帶一船燈火雅樂,攜兩岸無數星光般的燈籠,浩浩蕩蕩而來。倒影入水,光影交輝,畫意詩情,賞心悅目……

清爽的夜風、迷離的燈光,算命先生也丟下自己的攤子,右手提著金紙糊成的太阿寶劍,左手撐著「斬天下無學同聲」的幡子。擠到人群里看起了熱鬧。適時的,船上突然放起了焰火,頓時千樹萬樹梨花開,盡開在高高的夜空之中,把百姓們的歡樂推向了一個新高潮。

宋朝重商,但宋朝的商業氣氛與文化品味十分融合,富裕而不粗俗,豪放而不小氣,水**融相得益彰,憑添許多情調,難怪有人說:「憶得少年多樂事,夜深燈火上樊樓。」對汴梁的繁華景像念念不忘……

舉子們盡量歡樂,並不怕有人會告他一個荒誕無行耽擱了前程,過於愚腐的的禮教大防在如今的大宋是沒有市場的,從官家到百姓,提倡的就是一個樂,官樂民樂,天下共樂,不讓百姓過的快活,要你何用?

「拆,給我繼續拆!」無邊無際的歡歌笑語聲中突然傳出一個不合時宜的聲音。程德玄灰頭土臉地從一條小巷子里鑽出來,方才也不知是誰把一包灶灰從暗處擲到了他的臉上,他怒氣沖沖的跑出來,聽到汴河上喧笑之聲,忙站到巷口拆了一半的矮牆上向那裡張望。

他也知道楊浩今夜邀了「如雪坊」的柳行首踏青野遊,知道他今晚回城的安排,眼見汴河上駛來的畫舫,兩側絡繹不絕形成兩條火龍,便曉得是他回來了。遠遠的,他似乎能夠看到站在船頭,眾香環繞,滿面春風的楊浩,一股無名怒火不由直上心頭。

他站在那兒咬牙切齒,一句國罵剛要出口,「嘩!」也不知從哪兒衝出來一個百姓,端了一盆水,登時全潑到了他的身上,「呃……呸呸呸,誰拿洗腳水潑本官,來人,把那個刁民給我抓住!」

程德玄吐著髒水,勃然大怒,那個因為被拆了他家柴棚伺機報復的小老百姓丟了瓦盆,一溜煙兒地逃開去,鑽進了熙熙攘攘在汴河邊上看熱鬧的人群不見了。

「氣殺我也!」程德玄像月圓之夜即將變身的人狼,仰天望月嗥叫一聲,扭過頭氣極敗壞地命令道:「拆拆拆,繼續拆!片瓦~~~不留!」

◇◇◇

同樣的夜晚,一艘大船悄然駛進了石頭城。石頭城就是後世的南京。如今的金陵,南唐的都城。

船上只懸幾盞燈火,照著一桿大旗上隱約的一行大字:「鎮海節度」,船舷兩側有許多衣甲整齊的士兵靜靜峙立,船到碼頭,悄然停靠,碼頭守軍勘驗了來人的身份,立即將跳板搭上船去,一個甲胄鮮明、深紅披風的將軍便登上岸來。體魄雄健,龍騰虎步,睥睨之間,威風極盛。

船頭暗處,一雙明媚的眼睛看著這位大將軍迎風獵獵的大紅披風像一隻蝙蝠似的消失在夜色當中,喃喃低語道:「但願林虎子此行,能說服李煜,則我大計售矣!」

石頭城此刻已進入沉睡當中,滿城寂寂,唯有急馳的一行車馬直趨皇宮,馬蹄聲敲碎了一巷的寧靜。

皇宮裡,唐帝李煜尚未入睡,罷了朝政,換了僧衣禮罷了佛,念過了經。李煜又沐浴更衣,換了一套寬鬆適體的道服,與皇后正在後宮下棋。

他如今的皇后,被宮外的人稱為小周后,因為這位皇后的姐姐周娥皇原本是李煜的正妻皇后,周娥皇死後,李煜續弦,納的便是她的妹妹周嘉敏。

這位皇帝與小周后的結合,其實唐國官紳士子頗為不滿。因為先皇后周娥皇端莊賢淑,在國中是極孚人望的,但是皇后生病期間。小妹嘉敏入宮探望,卻與姐夫李煜有了私情,李煜為此還寫了一首兩人**尋歡的詞,並把那首香艷狎昵的《菩薩蠻》製成樂府,毫不在乎地傳揚了出去,國中上下也只瞞著皇后一人而已。

皇后最終還是知道了實情,皇后是病死的,但是許多人認為要不是皇帝如此風流,在她病重期間與她的妹妹尋歡作樂,使得皇后鬱鬱寡歡,未必就會病情加重,溘然長逝,因此對李煜再納小周后多有不滿。

唐國例代君主都是未做皇帝前娶的正妻,此前還沒有一個皇帝是在位時娶的皇后,因此皇帝如何納後,在唐國史無前例,無法遵循舊禮,為了泄憤,在商量納後之禮時,朝中大臣們便藉故不諳納後之禮扯皮推諉起來。

李煜的生活怎麼能離得了歌舞絲竹,美人環繞?皇后病逝,他循古禮已過了三年冷冷清清的宮廷生活,眼見大臣們扯皮推諉,成親之日遙遙無期,這時再也顧不得裝矜持了,便親自出面過問,急三火四地定下了吉期。

因為時辰選的不對,大雁早已南飛,李煜乾脆就用白鵝頂替大雁納采,至於禮樂則連本不適宜的鐘鼓都用上了,迫不及待地在冬雪飄起的時候迎了小周后入宮。

皇帝大婚之夜,朝中重臣韓熙載、許鉉則聚友飲宴,當眾寫詩嘲諷他,其中有「四海未知春色至,今宵先入九重城」等尖酸刻薄的詩句,他也滿不在乎。不過他對小周后倒真是迷戀的很,兩人已成親兩年有餘。諸妃之中他最為寵愛的,始終還是這位小皇后,兩人一起禮佛、一起下棋,他還幫著皇后研製染衣的色料、敷面的粉餅,真是恩愛的很。

此時,李煜正與小周后在後宮「錦洞天」里下棋。李煜與小周后都是一身的浪漫因子,春天百花盛開,他們夫妻倆把宮殿的屋樑、窗檯、牆壁、台階等各個地方都插滿鮮花,連宮女們都鬢插插花,又在花叢中搭建許多裝修精美的小巧亭子,四面用輕薄半透的紅色絲羅一圍,裡面很是狹窄,只能容下兩下,興緻一來,他們就躲進這二人世界喝酒吟詩、下棋對奕,恩愛纏綿起來,也不避宮人。

鎮海節度使林仁肇風塵僕僕夜入皇宮,聽說皇帝還沒有歇息,不禁大喜,連忙道:「煩請都知稟奏官家,林仁肇有十萬火急的大事求見,請官家馬上接見。」

內廷都知知道林仁肇手握重兵,乃唐國第一武將,他深夜趕來必有要事,倒也不敢怠慢,立即入後宮去見李煜,到了一處小亭,只見薄薄一層絲羅圍成一個小帳,帳中掌著燈火,兩個人影兒清晰地透了出來。

絲羅後有一抹纖細窈窕的朦朧儷影,他也不敢多看,忙垂首道:「官家,鎮海節度林仁肇將軍有要事求見。」

絲羅錦帳中傳出格格一聲嬌笑,如黃鸝般悅耳:「官家,這一步棋,你無路可走了吧?」

李煜的棋面正被小周后困住,正苦思冥想如何解圍,聽了內廷都知的稟告,隨口應道:「林仁肇來了?他不好好守在自己的地方,這麼晚跑到都城來做什麼?」

內廷都知陪笑道:「奴婢不知,林將軍風塵僕僕,似有極重要大事,奴婢不敢問起。」

李煜輕笑一聲道:「能有甚麼要緊事?」他擺了擺手,內廷都知不敢再言,苦思半晌,李煜雙眼一亮,拈起一枚棋子「啪」地一放,哈哈大笑道:「皇后,這一來不就解了圍嗎?」

林仁肇一身戎裝,在一座偏殿里急急往複行走,帶得銀燭台上呈梅花狀的五支紅燭也隨著他的身影來回擺動。不時他會衝到殿口,向後宮翹首張望一番,急得連連搓手,又復回來踱步。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燭淚滾滾,蠟燭已燃過半,可是還不見那內侍都知返回,林仁肇雙眉一挑,怒氣勃發,心中暗忖:「這些豬狗不如的閹人,好利貪鄙,不知厲害,莫非因為沒有許他好處,有意拖延於我?」

林仁肇驍勇善戰,乃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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