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軟紅十丈,煙火人間 第十七章 想的美

這戶人家的宅院不是那種方方正正的院落,青瓦的牆頭也是高低起伏如同波浪,偶然經過磚瓦砌的窗花,自縫隙看進去,只見院中花木扶疏,雕欄繚繞,像是個大富人家。

楊浩的好奇心更濃,不知道這樣一戶人家的少女尋他何事,待他繞到正門兒,卻見門口大開,門楣上高懸一塊黑漆牌子『如雪坊』,瞧這名字不象是一幢民居,楊浩不禁一呆。

「公子,奴家在這裡!」

遠遠傳來一聲清脆的叫聲,楊浩向門裡一看,就見方才在河邊後窗見過的那位少女蹦蹦跳跳地跑來。穿一件綠色窄袖短襦,外罩緊身半臂衣,一條緊束纖腰的嫩黃窄裙,那一頭秀髮仍是濕潤油亮,只簡單地挽了,隨著她的奔跑在削肩上活潑地跳動著。

她的短襦上衣是對襟的,沒有扣兒,只在胸腹前系了個蝴蝶結兒,V領內小小的緋色裹胸襯著一對初初發育的細緻乳丘,精緻纖美的鎖骨一覽無餘,這樣的打扮在初宋時代尚不少見,粉胸半掩凝晴雪,傳的是薄、透、露的大唐遺韻。

「嘻嘻,公子走的好快,請隨奴家來,且到廳中待茶。」

楊浩見她這人家大白天的連一個應門的老院子都沒有,想起門楣上的名字,再看看這位姑娘毫不拘泥的大方,心想:「這幢宅院不會是……一幢青樓吧?」

他遲疑說道:「姑娘有什麼事就在這裡說又何妨,我一個男子,與你無親無故,就這般登堂入室,只怕不妥。」

那小姑娘掩口笑道:「我們這如雪坊,正是無親無故的男子才方便造訪。好啦好啦,再裝就不像啦,快隨奴家來。」

說著不避嫌疑,伸手便來拉他手臂。若在院門口與她拉拉扯扯的,叫人看見實在不美,而且這小姑娘雖然大方,卻絕不像個花痴,還怕她扯了自己進去**不成?

楊浩心裡胡思亂想,遲遲疑疑地隨著她向走行去,一路上只見亭台樓閣,曲苑迴廊、朱欄綺疏,雅緻非常,看起來還真象是一家富綽的大戶人家。不但清靜雅緻,而且氣派不俗,楊浩方才的想法又有些動搖了:這可不像是一家青樓啊。

那少女陪著他進了一幢小樓,在廳中坐了,向他嫣然笑道:「公子稍坐,奴家去沏茶來」。

楊浩欠身道:「不敢有勞。還未請教姑娘芳名。」

那姑娘抿嘴笑道:「公子喚奴家一聲妙妙就是了,奴家莽撞,不知公子的尊姓大名是?」

楊浩微微一笑道:「我么,姓楊名浩。不知這裡是什麼地方,姑娘邀我來有何用意?」

「嘻嘻,不急不急,楊公子請稍坐。待奴家沏了茶來,再與公子慢慢解說」。

妙妙手腳麻利,片刻的功夫就沏了一壺茶來,端到矮几上放了,為他斟上一杯茶,在他對面據席坐了,這才對他詳細解說起來。

大出楊浩意料,原來這裡果然是一家青樓。在楊浩的印象里,青樓應該就是那種四合院子,滿樓都是鴿籠般的小屋子,嫖客進了院子,老鴇嚎叫一聲:「樓上的姑娘們,出來見客啦!」於是便湧出一堆鶯鶯燕燕來,嘰嘰喳喳的吵的人頭暈。

楊浩在府谷也逛過青樓,而且是極高檔的青樓,比他想像的不堪模樣強了許多,不過卻也絕對不似如今所見的這幢如雪坊。聽妙妙姑娘的介紹,這麼大一幢園子,裡邊竟然只有一位當家紅牌柳朵兒姑娘,餘下的人盡皆是侍候的侍婢家奴,象妙妙這樣的姑娘則是為她伴唱伴舞的身邊之人。

瞧那情形,這位柳朵兒柳姑娘頗像現代的紅歌星,身邊經紀人、司機、保鏢、化妝師、專屬的伴歌伴舞團隊,一個人養活數百人,真不曉得她是怎樣顛倒眾生的絕世尤物,才有這樣的大本事,楊浩不禁暗暗稱奇。

其實這是楊浩理解的差了,他還以為冠以一個ji字,就一定是做皮肉生意的。卻不知這個時代娼與優是不分家的,都可稱為ji,但所做所為大不相同。「一雙玉臂千人枕、半點朱唇萬人嘗的」那是娼,而優是賣藝不賣身的,所以品流也就高些。

純粹是以色怡人的,那是很難大紅大紫的。而楊浩以前所進的青樓,即便是極高檔的,也不過是做皮肉生意的,自然不能與柳朵兒這樣的優伎所住的宅院相比。這第一流的優伶,起居之處也是寬靜房宇,三四廳堂,庭院有花卉假山,怪石盆池,其小室帷幕茵榻,左經右史,雖是以色娛人,卻並不侍奉枕席。

她們接待的人,大多是非富即貴的人物,這些人身份地位、文化素質都是很高的,家中也不缺嬌妻美妾,還不至於饑渴到成了色中餓鬼,家裡嬌妻美妾無數,偏要跑到ji院里來花錢。他們到青樓里來。大多是品茶聽曲放鬆心情,亦或是好友相聚洽談生意,飲酒興盡便離去了,基本沒有苟且之事,這和我們今天理解的ji院相去甚遠。

既然官場、士林這些人追求在此,所以第一等的名ji標準,最首要的一個條件,就是落落大方、談吐不凡,能夠把客人們照應的面面俱到,活躍場面;其次便是琴棋書畫,能歌善舞;最後才是皮相的要求。

當然。藝伎並非就一定守身如玉,她們混跡聲色場中,接觸的又是各行各業最為佼佼不群的優秀男子,為了攀附權貴求個照應,或者仰慕傑出男子的本領才學,情投意合之後攜手入帳、款款溫存的事也是有的,這卻不是為了纏頭之資,只為兩情相悅罷了。

次之一品的伎女也多是出自世習散、雜劇之家。權貴富紳們的宴聚,必有這樣的女子應邀攜樂器而往。這樣的女子,也以絲竹管弦、艷歌妙舞為一技之長。至於陪宿風流,賺取纏頭之姿的,那便又下一檔次了,她們的恩客群體最為廣泛,所得卻也有限。

或許有人奇怪,第一等的名ji看得著吃不到,又養著這麼一大家子人,她能賺多少錢?其實不然,這樣的名ji賺的錢,與出賣色相的娼ji收入實不可同日而語,簡直是天差地別。

那些非富即貴的大人物總是要交際應酬的,許多事更是不方面在家裡談,或者不方便讓人看到他們私下往來,於是他們就要到勾欄里去,品茶聽曲放鬆心情,好友相聚洽談生意,這樣的場合就成了官場合縱、商場連橫、互相勾結、上下溝通的最好場所。

在這個過程中,他們之間或許熟悉、或許生疏,或許有些話不方便直接說,或許有些事不方便當面提出條件,這時就要有個長袖善舞八面玲瓏的人兒從中穿針引線、溝通協調、緩解矛盾,促成各方政治結盟、商場合作。

這個人,自然就是那第一等的青樓名ji,她真正賺錢的手段就來自於此。所以,第一等的青樓名ji,賺錢的營生是做『項目』,也就是公關,那是真正意義上的公關。而不是靠做皮肉生意去攻男人下面那一關。

後世的秦淮八艷,清末的賽金花,在社會上擁有那麼大的影響力,也正是因為這個緣故,因為她們手中掌握著官場、商場,士林,各個方面最重要的人脈資源,而不是她們的相貌身材或是床上功夫就比其他ji女高明多少。

但是這個龐在的人脈資源要怎麼凝聚?當然就要靠當家紅牌的談吐雅意、交際本領,琴棋書畫、歌舞答對,和她手下那支龐大的服務隊伍提供的高雅的酒食飲宴、聚會環境等等構架起來,吸引了社會各個層面的傑出人才往來之後才能形成。

柳朵兒姑娘原本是泉州青樓第一行首,她能文詞,善談吐,妙應酬,評品人物,答對有度。門前仆馬繁多,豪少來游;進士不絕,崇侈布席,在泉州時,那真是往來皆公卿,談笑有鴻儒,能量著實不小……

楊浩沒想到青樓之中原來還有這許多學問,聽得這裡卻有些好奇,問道:「泉州我是知道的,那裡海運興旺,萬國客來,若說繁華,不比現在的汴梁稍差。柳姑娘在泉州過得逍遙自在,為甚麼偏要千里迢迢跑到開封來?」

妙妙聽了,一雙柳眉向下一搭,長嘆道:「唉!還不是因為該死的臭男人。」

她瞟了楊浩一眼,趕緊說道:「奴家可不是說你。」

楊浩舉起袖子嗅嗅,笑道:「好在沒有臭味兒,果然不是說我。」

妙妙「咭」地一笑,隨即又愁眉苦臉地道:「此事倒也不怕說與你知道,我家姑娘遣退許多用熟了的人,棄了根基輾轉來到開封,實有一番不得已的苦衷,這一切緣由都因那平海節度使陳洪進引起。這個陳洪進,雖官拜節度使,實是彰泉一帶的土皇上,他……」

楊浩聽她說了幾句,就覺有些暈頭轉向,在她口中,一會兒說陳洪進是清源節度使、一會兒又說是平海節度使,一會兒是他是南唐李煜臣下,一會兒又說他是大宋官家臣下,聽得楊浩一個頭兩個大,不禁插嘴問道:「姑娘且住,在下聽的有些糊塗,這陳洪進到底是宋國的官還是唐國的官?」

妙妙問道:「公子想來是不曉得這陳洪進的來歷?」

楊浩當然不曉得,便道:「不錯,這人的名頭我是聽說過的,不過對此人經歷的確一點不知。」

妙妙便道:「陳洪進本是閩國的官兒,前些年閩國因為內亂亡了,佔據漳州、泉州的大將留從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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