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軟紅十丈,煙火人間 第十三章 赴東京

大雪封山,像蘆嶺州這樣交通還不便利的地方,基本處於貓冬狀態。不過,谷內的經營和發展並沒有因為與外界的暫時斷絕聯繫而停止。一些手工業,尤其是皮毛的硝制、皮衣的製作,箭頭、箭矢的製作,正趁著冬季人力優裕在抓緊進行。

隱藏在李光岑族人部落後面的高山山洞內的鍛鐵和軍械治造,也沒有因為知府換人而停止。只是由於冬季行動不便,對茶山鐵礦的斟探和開採,暫時還未進行。不過由於這是拉攏橫山諸羌的一個重要砝碼,一俟冰雪消融,也要馬上提上日程的。

茶山地區隸屬於一個傾向於銀州李氏的小部落,野離氏部落在楊浩授意下,尋了個由頭已吞併了這個地方,茶山地區沒有什麼富饒的物產,本就是窮鄉僻壤,沒有佔有價植,再加上銀州現在自顧不暇,根本騰不出手來理會這個小部落的死活,所以根本不予理會。

茶山地區落入野離氏部落手中,就很方便在斟探和開採過程中遮人耳目了。野離氏部落不具備斟探、開採、冶煉和鑄造的本事。只負責守住這個地方、保守這個秘密,與蘆嶺州的合作十分默契。

這種種行為,新任知府張繼祖並不知道,也不屑知道。他學了政壇不老松羅公為官之道的一點皮毛,自以為垂拱而治、無為而治,最為適合蘆州局勢,每日只是與林朋羽、秦江一眾老夫子吟風弄月,時不時邀唐大姑娘飲酒賞雪,玩的儘是風雅之事,軍務方面,他盡皆付於李光岑,政務方面一股腦兒交予程德玄,財權也漸漸從范思棋手中剝奪,向程德玄手中轉移,他自己可是根本不曾沾邊。

一句話,他要做蘆嶺州的甩手大掌柜。只要有功,跑不得他的一份。如果是過,盡可一推六二五。

可惜,他的宏願只實行了幾天,太平日子就到頭了。

這天與林朋羽等幾位日漸熟絡的文人夫子在後院兒品酒下棋,正聊得開心,忽然之間府衙外民間俗稱「喊冤大鼓」的「登聞鼓」轟隆隆地響了起來。

這「喊冤大鼓」輕易是不響的,民間有什麼事情也不是一定要鳴鼓喊冤的,大可通過鄉官里正層層上報解決,而且若是不值一提的輕微小案,擅擊「登聞鼓」,主官有權立即下令對報案人施以杖刑。以肅法紀,所以「登聞鼓」難得一響。

正因難得一響,只要衙門前的「登聞鼓」一響,不管你是多了得的主官,也必須馬上登堂問案,以平民憤。這是官場上的規矩,張繼祖酒興正酣,聽得「登聞鼓」響,心中再如何不情願也不敢怠慢,當下穿衣戴帽、披掛整齊,便自後堂趕了出來。

到了大堂上站定,只見楊晉城率三班衙衙早已站班左右,卻不見那鳴冤人上堂,衙門外鼓聲仍是隆隆不絕,張繼祖眉頭一皺,不悅地道:「這是什麼人鳴冤報案,真是不懂規矩,速速帶他上堂。」

一個衙差領命,一溜煙兒便跑出去了。衙門外,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女正掄著鼓槌可著勁的敲鼓,那衙門跑出來一看。沒好氣地叫道:「姑娘,不要敲啦,再敲鼓都破啦,大老爺著你上堂吶。」

那少女哼了一聲,將鼓槌一扔,胸前一束長發往肩後一拋,抬頭看看那副「莫尋仇莫負氣莫聽教唆到此地費心費力費錢就勝人終累己,要酌理要揆情要度時世做這官不勤不清不慎易造孽難欺天。」的長聯,雙手往腰後一背,氣宇軒昂地便跨進門去。

這少女步子悠長,進大門,經賦稅房、儀門、六部房,直趨大廳,腳下健步如飛,那提著水火棍的衙差大哥反倒要一溜小跑,才追得上她的步子。

張繼祖坐在主位上,端起茶壺飲一口茶,順手抓起驚堂木「啪」地一拍,漫聲說道:「何人南鼓鳴冤,見了本官為何不……噗!」

他話說到一半兒,抬眼看見那少女模樣,一口茶登時「噗」地一聲噴了出去。大堂上站著的這少女眉清目秀,身段不同於中原府城仕女的纖細窈窕,但是胸挺背直,倍顯精神,線條柔和的唇瓣使她於英姿勃發中顯出幾分女性的嫵媚來。一身翻領纏腰、狐毛飾邊的胡服裝扮,正是野離氏部落的諶沫兒。

張大知府這幾日沒少和小野可兒打交道,那生意總算是談妥了,昨日小野可兒來時還說這兩日就要趕回去。當時身邊就帶著這位姑娘,張繼祖還記得她是小野可兒的女伴,他最是頭疼與這些不習王法教化的蠻夷打交道,一見她登堂鳴冤,心裡如何不怕。

一時間張繼祖也顧不得讓她依禮法下跪了,急忙緊張兮兮地問道:「啊!你是……沫兒姑娘?不知沫兒姑娘何事擊鼓鳴冤?」

諶沫兒昂然不跪,把雙手一拱,脆聲說道:「張大人,民女叫諶沫兒,不叫沫兒。民女狀告蘆州府判官程德玄,旁人不敢接狀紙,所以直好勞動大人了,還請莫怪。」

張繼祖聽她說的客氣,心中稍安,可她告的這人,實在非同小可,不禁驚道:「諶沫兒姑娘壯告程大人?這……這是因為何事,狀紙何在?」

諶沫兒眨眨眼,理直氣壯地道:「民女不會寫字,這狀紙,是要用說的。」

張繼祖咽了口唾沫,苦笑道:「那就請諶沫兒姑娘仔細說來……」

◇◇◇

「我跟小野可兒已有多日不見,一見了他十分歡喜。便手拉著手兒上山賞雪。還別說,站在高崗上俯望下去,雪野漫漫,真是壯觀。四下無人嘛,他便來欺負我,偷偷的想要親我……」

「停停停……」張繼祖苦著臉道:「諶沫兒姑娘,你都說了半天啦,這還沒說到為什麼狀告程判官。你……你這些私己事兒,呃……不提也罷,你只撿重要的說。」

「重要的啊……」諶沫兒仔細想想,害羞地道:「他……他親我。我當然不肯讓他這麼快佔到便宜啊。於是我就推開了他,在後山坡的雪地上跑,跟他躲貓貓,還拿雪團兒打他……」

張繼祖翻個白眼兒,無可奈何地繼續聽她講故事,就在這時,民壯指揮木魁挾著一身風雪跑進了大堂,高聲叫道:「大人,府台大人,大事不好啦!」

張繼祖被他一嗓子嚇了一跳,驚道:「出了什麼事?」

木魁大聲說道:「軍餉久不見發下,軍中士卒常懷怨氣,今日有幾個士卒偷獵百姓所養家禽,與轄治他們的都頭起了衝突,鬧得不可開交,士卒……士卒們已經有了嘩變的跡象了。」

張繼祖雖是文人,可是士兵嘩變的嚴重後果他還是知道的,一聽之下登時大驚失色,忙道:「竟有此事,林主簿,林主簿,這軍餉怎麼還不曾發下去?」

一旁轉出了林朋羽,臉色平靜地一揖道:「大人,下官不知,這財賦之權,如今可是移交了程大人負責的。」

張繼祖氣極敗壞地叫道:「程德玄,程德玄呢,快喚他來見我。」

話音未落,兩個人廝扯扭打著衝上堂來,這兩人想是已經廝打了一番,都是衣冠不整,滿身雪沫兒,臉上還有淤青的傷痕,看模樣,一個是小野可兒,另一個正是程德玄。

張繼祖又是一驚,忙道:「小野族長。何故與程大人扭打不休?」

小野可兒怒容滿面,大喝道:「少要跟我裝糊塗,諶沫兒已來擊鼓鳴冤,就在堂上,你還不知其中緣由?」

「她?」張繼祖苦笑一聲:「諶沫兒姑娘是來擊鼓鳴冤了,可是本府聽到現在,還不知她到底要告些什麼。」

諶沫兒翻個白眼道:「你若不是一再打岔,本姑娘早就說完了。」她吸了口氣,突然飛快地說道:「我與小野可兒在山野中玩耍,繞到一處僻靜山坡,恰見程判官在那裡練劍。他練他的劍,我躲我的貓貓,本來互不相干。可他看見了我,只道我是孤身一人,色心大起,想要來欺負我,要不是小野可兒及時趕到,我的清白就要葬送在他手上了,這人為官不正,我要告他見色起意,圖謀不軌……」

「放屁!」程德玄氣的直哆嗦,他這人除了貪慕權力,還真沒有什麼旁的嗜好,女色?他一向不大放在眼裡,不要說諶沫兒這樣還帶著青澀不夠成熟的女子,當初在開封府做押司,掌管教坊ji館時,不知多少嬌娃欲女向他自薦枕席,他也不屑一顧,怎麼可能急色到在山中雪地上意圖姦淫一個異族少女?

他怒不可遏地道:「大人,這女子儘是一派胡言。如今大雪封山,衙中無事,下官正在山坡上練劍,這個女子突然跑來,瘋瘋顛顛說些不知羞恥的話兒,下官一向不好女色,只道她是州中流鶯暗娼,便厲顏喝退她去,不想她卻拿佯作勢,說是下官意圖對她不軌,隨後這個小野可兒便沖了出來,這分明是他們有意陷害,請大人明察。」

「你才放屁。我小野可兒是野離氏部少族長,會讓自己的女人被你欺辱,有意設計陷害你嗎?陷害你對我有什麼好處?哼!你不好女色?天下有誰自認好女色的?張府尊,我知道他是你蘆州的官兒,還望你秉公而斷。我羌人男兒,有恩必報,有仇也必報,殺父之仇、辱妻之恨,可謂不共戴天。如果你官官相護,我立即趕回野離氏部,率五千精騎,號召諸部好友,殺上蘆嶺州來……」

「慢慢慢,小野族長,審案斷案,當有憑有據,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