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軟紅十丈,煙火人間 第二章 風雪行人

楊浩聽了李光岑的話。突然想起一件塵封已久的心事,一時間心潮起伏,臉色也變得異樣起來。其實心中所想到底是否真的如此,他目前也完全沒有把握,這種時候,自然不便把那天馬行空的聯想說與人聽。

李光岑一問,楊浩忙收攝心神,說道:「哦,浩兒忽然想起了一件別的事,一件私事,沒有什麼。義父,毒藥殺人並不罕見,可是這葯殺人於無形,可以輕易地把自己置身事外,那就難得的很了。這葯,可有解藥么?」

李光岑撫須笑道:「喀喀欽擺弄了一輩子藥物,他常說,天下任何毒藥,必然有其解藥,只看你找得到找不到而已,這無名之毒自然也是有解藥的。不過,你可不要說出去。」

李光岑眨眨眼,輕笑道:「若非我救過他的命,是他最好的兄弟、最好的朋友,就算對我他也不會說的。要是讓人知道這毒還有得解,可就不值那麼多錢了。去年,有一個中原人從他那兒買走了兩份,足足花了二十片成色十足的金葉子呢。」

楊浩心中一動,急忙問道:「那中原人是什麼身份?」

李光岑道:「我只聽他隨口一說,哪裡在乎這人什麼身份,再說,買葯必是用來害人,鬼鬼祟祟的誰肯暴露身份?」他目光一凝,忽然若有所思地道:「浩兒,你是不是……有什麼心事?難道你見過曾有人如中了這毒的癥狀?」

「現在還不知道,只是我多心猜疑而已,不說也罷。」楊浩捧緊了那匣子,問道:「那解藥,可是這白瓶兒中之物,要如何使用?」

李光岑便也不問,說道:「正是,其實,樹一個敵人,殺一個仇人,很容易。如果你能化敵為友,那才更見本事。很久以前,就曾有人用這毒去害一位大汗。然後又去為他解毒,從而蒙他信賴,成為他的近侍寵臣。這白瓶兒中放的就是解藥,這毒藥看來藥性不烈,可要解去卻也不易,將這白瓶兒中的藥粉分成五份,每日一份,給那中毒者服下,半個時辰之後以雙掌拍打他的全身,助其血氣舒展發揮藥性,五日之後,方會解毒。」

楊浩將他所言仔細記在心裡,把葯小心揣在懷裡,這才說道:「義父,浩兒想,既然怎麼都是走,就要走得爽快,不給人留個戀棧不舍離去的印象。如今已經拖的太久了,這兩日,我就離開。只是蘆嶺州立足不易,有許多不好擺上檯面的東西。新官上任後,更不好交代給他,只好麻煩義父總掌全局,好在如今許多事情都已有了規矩,又有許多人手可用,義父倒不須太過勞神,只是防著不要被新任知府偵知,那些事可大可小,倒時就要生出許多禍患來了。」

李光岑頷首:「為父省得,咱們這兒有許多村寨部落,都是相對獨立的,不同於中原的城鎮,那新任知府沒辦法對下面了如指掌的。再說,下面層層官吏,包括鄉官里正,都是咱們一手提拔上來的,想要瞞下這些事情易如反掌,你不必太過擔心。」

二人又仔細商量了半天,見李光岑已有些疲憊,楊浩便囑他好生休息,這才起身告辭。楊浩前腳剛走,木魁就從後面走了出來,望著楊浩離去的方向,失望地道:「這大宋的官家分明就是明升暗降,奪了少主的權位,少主就這麼甘心接受,赴京上任去了?少主有仁有義,是個讓人欽佩信服的主人,可惜不夠心狠手辣。不是個做大事的人物。」

「大膽,少主也是你能指摘評論的,沒有規矩!」隨著呵斥,木恩和納木罕、俟斤從後面走了出來,原來這幾人卻沒有走,一直隱在後面靜聽這對父子的談話。

木魁辯解道:「少主不戀棧權位,隨遇而安,求一世逍遙,我也無話可說。可這蘆嶺州是他辛辛苦苦一手打下來的,咱們這麼多人是一心一意隨少主征戰四方,生死無悔的,少主說走就走,我這心裡,不舒坦!」

李光岑微微一笑,說道:「來,你們坐下。」

待幾人在他身旁坐下,李光岑目光微微一掃,說道:「木恩,我知道,就算你在訓斥木魁,但是你心中的想法,其實也與木魁一般無二。」

他長長地吁了口氣,說道:「不過。如果浩兒是個心狠手辣、野心勃勃、做什麼事都不計後果只計較一己得失的人,你們想想,他還會成為你們的少主嗎?當初我們只是個負累和禍患,無法讓他得到什麼富貴權柄,他若只計較得失利害,會甘冒奇險接收咱們的族人嗎?他會為了你們、為了蘆州的百姓做這些事嗎?他只要安份守己、老老實實地待在這蘆州,就算受到強藩欺壓,禍害的也只是蘆州的百姓,對他來說,只要坐得住這個位子,就是有功無過。將來必然升遷,會遭致官家的忌憚嗎?」

幾人面面相覷,不再言語,李光岑臉色嚴肅起來,沉聲道:「你們不要忘了,浩兒自始至終就不是一個野心勃勃想要成為一方之主的梟雄,你們又何以用梟雄之心來揣度他?」

幾人訥訥地低頭,納木罕低聲道:「主上教訓的是,可……少主如今畢竟已是我們效忠的主人,朝廷一紙令下,他就奉詔而去,我們……都不知今後該如何是好了。」

李光岑輕輕嘆了口氣道:「那麼你們以為,浩兒該怎麼做呢?拒不從命?那樣的話,災禍馬上就要來了,朝廷豈會想不到如果他不肯從命的可能?豈會沒有後著對待?折家在西北經營三百年之久,折御勛不從聖旨那也罷了,你們以為浩兒經營這蘆州還不足一年,有資格抗拒聖旨么?嘿!他若不從,立時就是殺身之禍。既然從也要去,不從也要去,還要牢騷滿腹不情不願?那豈不是不識時務,自取禍端?」

幾人惶惑相視,俟斤忍不住道:「屬下愚鈍,主上請明示。」

李光岑掃了他們一眼,淡淡地道:「如果浩兒真是個雄才大略之人,那麼他接了聖旨,最好的選擇就是立即拋下這裡的一切,隨著那傳旨欽差一同回京,片刻不離那欽差的耳目視線之外,如此才能讓官家戒意全消,保全自己性命,才能徐圖後計。

真正的英雄豪傑不是像蠻牛一般,見了誰頂誰,而是要能屈能伸,該隱忍時就隱忍,該受屈辱時就要受得了屈辱。耐心等到對手出現必死的破綻時才會一擊而中,亦或等到對自己最有利的機會才會一展鴻圖。

現在,咱們已經得罪了夏州,如果再失去朝廷的倚仗,所有努力頃刻間就要化為烏有,你們認為浩兒應該怎麼做?是扯旗造反,還是千方百計拒不從命,留下來西抗夏州、東抗朝廷?咱們如今有那個實力么,咱們本已與夏州結怨,若是朝廷上再頻頻施壓,你且看府州、麟州誰會甘冒大不諱而全力支持我們?」

李光岑冷哼一聲道:「你們只知道發牢騷、只覺得不夠快意,可浩兒心念一動,行止之間,決定的就是蘆州五萬軍民的生死前程,就是這蘆河嶺是否會重新變成一片無人的廢墟,他如果也像你們一樣,不計後果利害,只知快意恩仇,動輒喊打喊殺,不肯吃一點虧,那就叫英雄豪傑了?一群蠢物,那些帝王且不去說,你看西北三藩,哪個不是遇強如蛇、遇弱如龍,周旋其間,掙扎求存?就是這些日子冒著嚴寒往來與我蘆嶺州,與浩兒交結攀好的那些橫山諸羌人,還不是一樣懂得要審時度勢,趨吉避凶?你們這些匹夫,只知逞一腔血氣之勇,成得了什麼大事。」

幾人被李光岑訓斥得全沒了脾氣,木恩到底沉穩一些,仔細想想,如今也確無其他選擇,不禁汗顏道:「主上,少主若去了京城,那我們應該怎麼做?」

李光岑微微眯起眼睛,徐徐說道:「古往今來多少英雄,都不是他們自己想要稱王稱霸,而是時勢把他們推到了那個位置,不由他不從。大宋官家當初就有稱帝的野心么?若非他已手握重兵,若非朝廷上主少臣強,遭人猜忌,若非趙普、高懷德等人一再慫恿,預造聲勢,豈能半推半就陳橋稱帝?

再說那大唐高祖李淵,一再受楊廣欺壓,卻只求苟延殘喘,身為皇親,只做個衛尉少卿,為煬帝出行掌旗,管理車駕,有了又何曾有過雄心大志了?若非他先佔了一座雄城,麾下一支強兵,楊廣昏庸無道民心盡失,在此情形下又有裴寂誘他與居住在晉陽宮的煬帝寵妃有染,劉文靜假造朝廷公文強拉壯丁激起民變,李世民、許世緒、武士彟等人再三慫恿,他豈會橫下心來扯旗造反,成就大唐霸業?」

他望向眼前幾個絕對信得過的心腹,語重心長地道:「時勢造英雄,這時勢,就是天時、地利、人和。天時地利不到,你們就不可萌生野心,乖乖守在這蘆嶺州,以保住族群延續為第一要任。如果天時地利可以為我所用時,那麼,人和就是你們了……」

納木罕等人還是有些不解,木恩卻已有些了悟。

李光岑靠到被褥上,徐徐說道:「天時未到,地利未成,如今便只能休養生息,蜇伏不動,暗中積蓄力量。若是自己力量不濟,一旦風起雲湧時候,你第一個便被卷到了九宵雲外去,還想做甚麼大事。

浩兒既已引起朝廷戒心,若留在蘆州,反要惹得朝廷時時關注,百般掣肘之下,我們何以發展。如今浩兒赴京為官,便是明修的棧道,我們反而能鬆一口氣。只要咱們這裡不出岔子,浩兒在開封就不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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