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開花十丈藕如船 第三十七章 勢如破竹

赫連夏天是看守七星驛烽火台的小首領。首領,在中原只是用來形容頭目,並非確切的官職,但在李氏軍中卻是正式將佐的官名,小首領、正首領、首領,都是正式的官階。小首領赫連夏天管著八名士兵,八名士兵分四班,日夜輪換守候在三丈高的烽火台上。

銀州向北一側的軍驛每年都要和吐蕃人、回紇人、契丹人發生一些大大小小的摩擦,烽火台時而還會起些作用,而向南一側的軍驛卻是十多年來也用不上一次。任何一件重要的事情,如果十年如一日的平靜,執行它的人也不免要產生懈怠之心,看守烽火台的赫連夏天就已經把這件最重要的事當成了一件最輕鬆的事情。

赫連夏天今年已經五十四歲,做為一個無功無過的老兵,他晉陞的極慢。六十歲就要解甲歸田了,他現在還只是一個小首領,唯一的差使就是整日巡守著這座烽火台,雖然沒有什麼油水,卻也很是輕鬆。

去年春上,他的婆娘病死了,一個女兒也早嫁了人,就只剩下老赫連孤孤單單一個人,偶爾生個病,都得託付那些粗手大腳的輔兵幫忙煮口湯飯吃,日子過的實在凄涼。可是如今他卻覺得日子有了奔頭,以致一整天不管見了誰,都是滿臉的笑容,笑得眼角的魚尾紋都堆成了一團,因為……他撿了一個媳婦。

昨個兒,有一對逃難的姐弟進了七星驛,他看到這對姐弟時,自己手下幾個不當值的輔兵正在挑戲那個女孩兒。那對姐弟,姐姐生得很俊俏,身材高挑,眉眼嫵媚,弟弟虎頭虎腦,長得很墩實。

赫連夏天上前問了問緣由,才曉得這對姐弟因為家裡與他部落的人爭鬥,父兄在械鬥中被殺,姐弟倆個連夜逃出橫山到了這兒,橫山一帶大小部落無數,彼此之間仇殺械鬥之事時有發生,赫連夏天聽了自然不以為奇。

瞧瞧這對姐弟,赫連夏天突然起了莫名的心思,眼見這兩人一個妙齡少女、一個半大孩子,也沒啥好防備的,赫連夏天便喝止了調戲那姑娘的輔兵,把他們領到了自己的住處安頓下來。看守烽火台的兵丁們都不免嘖嘖稱奇,一向膽心而貪婪、愛佔小便宜的赫連老爺居然大發善心了?

「盡扯,老爺我啥時做過善事?做善事是要下地獄的。」赫連夏天蹲在院子里笑眯眯地說。旁邊蹲著兩個不當值的輔兵,三個人正蹲在那兒擺著龍門陣。

「家裡冷清啊。」赫連夏天嘆了口氣,扭頭看看自己那幢屋子,又眉開眼笑起來:「可這姐弟倆一住進來就不同了,馬上就有了人氣兒,你倆瞧瞧,我那小院兒現在收拾的多乾淨,嘿!屋裡頭更亮堂,到了吃飯的當口兒,我也不用到對麵館子里隨便淘弄一口了,一進屋就有熱飯吃。」

「哦……我就說呢,頭兒你啥時變得這麼好心了,真是精明啊,收了這對姐弟當乾女兒、乾兒子,你這屋裡屋外就都有人照料了,到老了也有人侍候。」

「盡扯,收啥乾女兒啊,我那親閨女嫁出去兩百多里地,都難得回來一趟,指望不上的,還收乾女兒?」

赫連夏天笑的更開心了:「你們沒瞧那姑娘俊的,雖說是個啞巴,可那小模樣、那身段兒,那對水汪汪的桃花眼,嘖嘖嘖,讓人瞧一眼,連骨頭都酥了……」

赫連夏天笑眯了眼:「這姐弟倆無處可去,如今可全倚著我吶,老爺我琢磨著,等過幾天熟絡了,就跟那女子說,納她做我的填房,我那婆娘死了一年多了,沒個屋裡人也實在冷清。」

「不是吧,赫連老爺,」一個輔兵失笑道:「人家姑娘能答應么,你也不瞅瞅你都多大歲數了,配得上那樣水靈靈的姑娘?」

赫連夏天不以為然地道:「盡扯,老爺我雖說年紀大了些,可我知道疼人不是?他們好不容易有個落腳的地兒,還狠得下心來走?再說了,吃我的,住我的,到時候想走,成啊,連本帶利,咱都算算,嘿,他們姐倆兒還有錢么?」

赫連夏天滿足地嘆了口氣,喃喃地道:「到那時候,老爺我就舒坦啦,大雪寒天的巡視完烽火台,一回了屋,熱飯熱茶都是齊的,還有個花不溜丟的大姑娘剝得跟小白羊兒似的給我暖被窩,想想都美啊。噯,你們說,老爺我這名兒是不是起的好啊,冬天眼看就要到了,可我的夏天這就來了……」

赫連夏天想的正美,就聽遠處「嗚」地一聲號角響起,赫連夏天先是一怔,隨即蹭地一下站了起來,仰著脖子沖烽火台上嚷:「出了什麼事?有什麼情況?」

烽火台上寂然無聲,赫連夏天跳著腳兒罵起來:「混帳東西,戍守輪值的時候也能偷懶睡覺的?要是真出了大事,老子剝你們的皮。」

旁邊一個士兵勸道:「赫連老爺,這光天化日的,真要是有人摸上門來,難道城守門將都是瞎子不成?早就該警號連鳴了,你先別急,我爬上去中瞭望一下……」說著就急步奔向扶梯。

這時就聽城門方向又傳來一串短促的號角聲,一聲聲號角催得人心慌,赫連夏天跌足叫道:「他娘的,果然出事了,快,快點爬,馬上點起狼煙,馬上點起……」

他剛說到這兒,身旁那個士兵突然栽出一步,猛地向後一仰脖子,咽喉處露出一點鋒利的箭簇,赫連夏天兩隻眼睛突然凸出老大,眼看著他士兵呃呃地叫著,伸手摸向自己的咽喉,摸到那箭尖的時候,整個人也軟軟地倒了下去。

「是……是誰?」赫連夏天手腳冰涼,佝僂著腰兒,顫聲問著,卻連回頭的膽量都沒有,就在這時,他看到烽火台上出現了一個人,一個虎頭虎腦的墩實少年,手裡掂著弓箭,正冷冷看著向上攀援的那名士兵。

緊接著,一隻手飛快的捂住了他的嘴巴,一柄鋒利的小刀刷地一下割開了他的喉嚨,然後一個女人身影自他身旁一掠而過,向烽火台奔去。

赫連夏天躺在地上,用驚訝的眼神看著那個啞巴少女,她正攀著那扶梯像一隻猿猴似的向上跑去,她真的是用跑的,三丈高的烽火台,她幾乎片刻功夫就奔了上去,一縱身閃了進去,那敏捷的身手令人嘆為觀止。

赫連夏天像一隻被割開了喉嚨的雞,一下下抽搐著身子,喉頭噴出大股大股的鮮血。他知道自己就要死了:「老子……平生頭一回裝正經人,連……連她的手指頭都還沒碰過呀。正經人……真是做不得。這……啞巴女人倒底是誰呢,女人……侍候漢子生兒育女才是正經,學甚麼男人來打打殺殺,你殺了我又如何,打得下銀州來?盡扯……」

◇◇◇

各部頭人一一上前敬酒,李光儼淺嘗輒止,待眾頭人敬罷了酒,方才微笑道:「本官只是遊獵至此,一時心血來潮,才來拜訪蘇喀大人。諸位部落頭人不必過於拘束,來來來,大家都請坐,莫要因為本官的到來,擾了你們的興緻,呵呵……」

李光儼高據主席,大剌剌地說著,儼然便成了此處的主人一般。真正的主人蘇喀倒是坐到了側席,與楊浩對面。小野可兒坐在父親身邊,神情大是不忿,可是這樣場合,根本輪不到他來說話。

蘇喀笑容滿面地道:「今日李大人光臨,就是我寨中第一等的大事了,其他任什麼事都得先擱一擱,何況我們也沒有什麼要緊事,總要陪大人盡興才好,大人,請酒。」

楊浩突然插口道:「李大人,下官聽說,南吐蕃人正與夏州李大人兵戎相見,北吐蕃如今也不安生,在此非常時刻,大人怎麼還有閒情逸緻遊獵於草原呢?」

李光儼笑吟吟地道:「我李氏世居西北邊陲,百餘年來苦心經營,根基深厚,誰人可以撼動?銀州兵精糧足,城高牆厚,北吐蕃稍有蠢動,本官陳兵於外,示之以威,宵小立即偃旗息鼓,不復再有動作。如此跳樑小丑,何足道哉?」

楊浩微笑道:「鷙鳥將擊,卑飛斂翼;猛獸將搏,彌耳俯伏。兵者,實乃詭道也。就怕吐蕃人故施疑兵之計,大人雖兵精糧足,驍勇善戰,一旦為敵所趁,也不免……」

「哈哈,如果有人想在我李光儼眼皮子底下搞些陰謀詭計,那就是是自取滅亡了,他敢來,本官就管教他有來無回。銀州城堅若磐石,外敵是不足為懼的,可是再堅固的城牆,若是自己人在那裡拆磚頭挖牆角,都難免垮掉,所以……本官在意的是內患,誰要是跟我李家三心二意,吃裡扒外……哼哼……」

楊浩笑吟吟地看了眼那些不安的頭人們,說道:「李大人言重了,你我都是大宋子民,各有轄地,牧守一方,怎麼談得上會有我大宋境內的百姓對你銀州不利呢。說起來,李大人鎮守銀州,橫山諸羌似乎不在大人轄下吧?」

李光儼微微冷笑,目光微微一掃,看看正側耳聽他講話的諸位頭人,拿起小銀刀來好整以暇地切下一片羊肉,蘸些鹽沫兒遞到嘴裡,這才沉沉笑道:「楊大人,西北地方,是不同於中原的。你可知十年前永安軍節度折德扆往開封朝靚官家時,官家曾親口允諾他:『爾後子孫遂世為知府州事,得用其部曲,食其租入』,世襲其地,自轄其民。』我夏州李氏、麟州楊氏,其實也是一樣的。在我李氏轄地之內,可以自行徵召兵士,自籌兵餉稅賦,甚至……自行決定對外用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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