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開花十丈藕如船 第十一章 紅拂遺風

「楊浩!」

唐焰焰一聲叫,楊浩猛地一顫,彷彿才看到唐焰焰似的,驚喜道:「啊,原來唐姑娘到了,楊某有失遠迎,恕罪,恕罪……」

「哼,少跟我裝模作樣的,本姑娘有話問你。」

摺子渝何等眼力,瞥見楊浩有些心虛討好的笑容,再看到唐焰焰盛氣凌人的態度,不免露出狐疑神色。

當初在廣原普濟寺,楊浩的確是偷窺了人家的清白女兒身,他瞞得了旁人瞞不了自己,所以對唐焰焰總有些愧意。後來因為自己一個含糊的手語令得本就對他已生好感的唐姑娘萌生愛意,可他當時前程未卜,卻拒絕了姑娘的好意。虧得唐焰焰是那種大大咧咧的個性,若換一個姑娘,受了這般奇恥大辱,尋死上吊也未必不能,所以楊浩對她更覺負疚。

一個男人,若對一個少女既愧且疚,見了她如何不提心弔膽。更何況唐焰焰當初負氣離開時曾說過還要找他算帳的話來,如今她果然來了,楊浩怎不緊張。一聽唐焰焰說有話問他,楊浩更是緊張,吃吃說道:「唐姑娘,有……有什麼事?」

眼見賓客們都像兔子似的豎起了耳朵,摺子渝忙道:「楊大哥,唐姑娘既有事情相詢,你可帶她去二樓小間敘話,這裡有我應答招待,你儘管放心。」

楊浩感激地看她一眼,應聲道:「好,那就有勞你了。唐姑娘,這邊請,有什麼話,咱們上樓去談吧。」

唐焰焰見他對摺子渝一副言聽計從模樣,心中更覺有氣,她也知道大庭光眾之下若是撕破了臉面對自己不利,只是個性使然,實在按捺不住。這時楊浩說要上樓辟個小間敘話,她便把袖子一甩,徑直衝上前去,把樓梯跺得山響,楊浩硬著頭皮跟在後面,像被押赴刑場似的,滿懷悲壯地跟上了樓去……

小樊樓外,任卿書、馬宗強追到階下,只見數騎絕塵,蹄聲悠遠,已然消失在夜色當中。他們那輛寬敞的馬車還停在原處。

一見兩位將軍出來,車夫忙迎上前道:「任將軍、馬將軍,李衙內氣沖沖地出來,上了他的戰馬,便領著幾名侍衛走了,小人不知發生了甚麼事。」

李繼筠原本與任卿書、馬宗強同乘一車而來,但他的座騎和幾名貼身侍衛卻是隨在馬車後面的,此番李繼筠主動向楊浩挑戰,結果卻落得個顏面掃地,李繼筠再也無顏待下去,一出酒樓便飛身上馬,領著自己幾名侍衛呼嘯而去。

任卿書的臉色有些冷峻,急忙追問道:「衙內可曾說過要去何處?」

那車夫道:「李衙內怒氣沖沖地出來,上了馬便走,小人只聽他忿忿然吼了一聲:『走,回夏州!』隨即便跑得沒影了。」

任卿書神色一馳,慢慢地吁了口氣,望著李繼筠消失的方向,目光變幻,也不知在想些甚麼。一旁馬宗強攤開雙手苦笑道:「就這麼走了?嘿,走了也好,這些天李衙內就像一貼狗皮膏藥,貼得節帥寢食難安,偏偏甩之不脫。不想今日誤打誤著,倒被楊浩一把給揭了下去。」

任卿書搖頭道:「只怕他未必肯就此甘休,這一走……唉,咱們也上車。」

馬宗強詫然道:「李繼筠既然走了,咱們……不回去赴楊浩之宴么?」

任卿書「嘿」地一聲笑,說道:「你沒見二小姐與楊浩那副郎情妾意的模樣?此事……恐怕就連節帥也是被蒙在鼓裡的。咱們先去『百花塢』,把此事稟報節帥,看看他的意思再說。」

馬宗強點頭應是,二人上了馬車,直駛「百花塢」折帥府邸。

車輪轆轆,拐出鬧市長巷,駛上那座連通南北兩城的大橋,任卿書望著夜色中只聞濤聲怒吼,難以窺其真顏的黃河水,忽地悠悠說道:「唐家有意向中原發展,如今已搭上了開封府南衙這條線,你在節堂做事,是節帥身邊親近的人,如果有甚麼不利於唐家的消息,能遮掩時便幫著遮掩一下。」

馬宗強一呆,驚道:「唐家移往中原,這是六宗的決定嗎?」

任卿書微微一笑,說道:「並非六宗的決定,你也知道,六宗大執事,由六宗的家主輪番執掌,對六宗的約束力有限,只要不是做出對大家不利的事來,各宗享有自主之權。

如今官家有意削藩,節帥使了一招『養匪計』,聯合麟州、夏州,搪塞了過去。但是……朝廷勢必不會就此罷休,依我看來,什麼時候唐、漢被滅,什麼時候就是官家向西北全力施壓之時了。唐家未雨綢繆,未嘗不可。所以,能幫,咱們就幫他一把。」

馬宗強沉吟半晌,神色凝重地道:「自中原四分五裂,諸侯爭霸以來,我七宗五姓便將根基遷至偏遠安寧之地,窮數十上百年光景,才在蠻漢交界處紮下根來,現在唐家要往中原去了,他們認定趙官家就是真命天子了?

任卿書自窗外收回目光,撫須微笑道:「如今說來,言之尚早。秦始皇千古一帝,六合一統,威辟八荒,那是何等威風,還不是歷二世而終?隋文帝雄才大略,南北割據三百年,自他手中方得統一,短短二十年間,大隋戶口銳長,墾田速增,積蓄充盈,甲兵精銳,威動殊俗而盛極一時。古往今來,國計之富者莫如隋,結果隋煬帝不肖,大好江山還不是頃刻間土崩瓦解?

自唐中葉心來,各方節度野心滋生,直歷五代,大權在握者篡位自立不知凡幾,三年立一帝,十年亡一國,走馬燈一般變幻。如今若非趙官家杯酒釋兵權,分權制衡,層層控制,中原天下早不知又換了幾撥主人。

不過這武夫篡立的鬧劇是否能至宋而止,天下能否就此安定,如今尚未可知,六宗以為,根基扎於邊疆之策暫不可變。不過唐家要先往中原趟路,也由他去,多一條路總是好的。」

馬宗強眉頭微鎖,沉吟道:「昔年折家因党項吐番之患,自麟州收縮兵馬以御強敵,六宗執事以為,折家是党項鮮卑一脈,非我族類,因而扶持火山王楊袞,希望他能爭霸西北,成為麟府二州之主。

不料楊袞成為麟州之主後,反而擺脫了我們的控制,與折家結為姻親同盟。幸好他對我們有所忌憚,不曾泄露我們的意圖,否則我們露在明處的力量,就此便折損在折家手中,西北根基難免遭受重創。如今唐家妄自行動,與南衙趙光義有所勾結,就恐事發,會牽累了我們……」

任卿書冷靜地道:「此一時,彼一時也。繼嗣堂傳承至今,唯一的使命,就只剩下家族的延續,富貴的保全。唐家想把生意重心放到中原,謀的是利,與昔日扶持火山王與折家爭權不同,所以就算節帥知道了心中不喜,卻也不會因此心生殺意,頂多要影響到唐家在西北的利益而已,我對節師甚為了解,這一點你可以放心。

不過以我的看法,我們大可不必去與中原的鉅賈大賈們爭利。多少年來,我們在這裡苦心經營,已經穩穩地紮下了根基。吐番、回紇、大食,天竺、波斯,這一條條黃金白銀的西域商途,是我七宗五姓先輩們使了大心力,耗費無數辛血和本錢,才鋪就的道路。

我六宗如今掌握著同這些地方和國家的商路,可謂是進退自如。中原動蕩,餘威不足以損我根基。中原平定,趙氏王朝一統,西北三藩不管是戰是降,也不致慘烈到玉石俱焚的地步,我們立足於此,並無大礙。若是中原穩定下來,我們掌握著如此重要的商路,承接東西,還怕不能財源滾滾,永保富貴?」

馬宗強欣然道:「我也是這個意思。對了,如今楊浩在蘆嶺州異軍突起,六宗執事有沒有拉攏扶持他的意思?」

任卿書莞爾搖道:「你覺得……他能成什麼事?我六宗扶持拉攏者,莫不是一方強藩門閥,對我六宗有武力庇佑之助。麟州如此、府州如此,夏州也是如此。蘆嶺州先天不足,雖經他別出心裁,以重商之道立州,不過……如果他只是做些生意,值得我們有所投入么。他的生意做的再大,大得過我六宗?呵呵……」

任卿書往座椅上一靠,撫須笑道:「況且,雖說有了二小姐這層關係,但是節帥對他到底肯下多大的力氣扶持如今尚未可知;李衙內一怒之下趕回夏州,恐怕馬上就要對他不利,他能不能在夏州兵威之下站穩腳跟也殊難預料;而他一旦站穩了腳跟,混得風生水起之後,開封府那位趙官家會不會坐視他成為西北第四藩,如今也難揣測。這楊浩么,現在還不配讓我們六宗對他下大本錢……」

◇◇◇

摺子渝看著二樓那扇緊閉的房門坐立不安。終於,她忍不住向同席的女賓們告了聲罪,便轉身向樓上行去。摺子渝初還步履沉穩,待上了樓梯時,心跳已不自覺加快。

她一口氣衝到那間房前,手指一沾門柄,忽然有些情怯:「我與唐焰焰雖非熟識,卻也有過來往。這人雖然嬌蠻,卻非不識大體的人物,今日怒氣沖沖攔住楊浩去路,豈能無因?楊浩為何一見了她便露出驚慌愧疚的神色,難道……難道兩人有過什麼不可告人的事么?我若進去,聽到些甚麼不堪入耳的事來,那該如何自處,我若不進去……」

摺子渝的手指每每觸及門環同,便觸電般地收回來,心頭患得患失,進,還是不進,這麼一件簡單的事,竟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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