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奪此千竿一池碧 第三十四章 宴請

道觀,觀道之地。

修道之人認為,「道」是虛無之樂,造化之根,神明之本,天地之元,道是最合乎自然之理,所以建造修行之所時,常尋山靈水秀與世俗繁華隔絕之地,以極力營造一種洞天福地的氣氛。

落霞山的棲雲觀,就座落在群山環抱、草木蔥鬱的林海蒼山之中。此處山林青翠,景色青幽。置身其中,山幽、水幽、林幽、亭幽、橋幽、路幽……便是一介凡夫俗子,都要頓生脫俗之感。

沿石階山道逐級而上,山道旁有淙淙泉水向下瀉來。陣陣山風透過樹林發出沙沙的響聲,風聲、水聲混合起來,彷彿是天籟之音。

一進道觀,也無市俗城市中的寺廟道觀香煙繚繞的繁雜景像,處處清幽,房舍建築與蒼松古樹、翠柏青藤、流水山石完美地組合在一起,真有神仙洞府的感覺。這才是真正的道觀。

這家道觀,是李家捐資建造的一處道觀,所以也不指望香火信徒的供應,道觀時只有幾個香火道人,十分的清幽冷靜。因為李玉昌是把這裡當成自己的消夏別莊,所以建造風格不循常路,道觀最後一進倚懸崖所建的院落也比尋常的道觀房舍複雜,供其攜家眷來此消夏避暑時居住。

此時,狗兒正在榻上靜卧,窗子開著,窗外便是壁立的懸崖,一株崖松斜探出去,凌於半空之中,松葉如蓋,與遠處湛藍的天空、悠悠的白雲,合成一副蒼松凌雲的畫面。再往對面山上望去,只見松濤滾滾,松風陣陣而來,令人神情氣爽,全無盛夏的暑氣。

狗兒側身而卧,一手搭在小腹處,一手屈肘托腮,雙目微閉,似睡非睡。過了半晌,她忽地翻身坐起,賭氣地一拍床榻道:「師傅爺爺,你教的這法兒根本不可行嘛,想吸氣兒的時候你偏要我出氣兒,該出氣兒的時候你卻要我吸氣,還有這收腹啊、擴胸啊,顧得了這就忘了那兒,想起了那兒又記不起這兒,怎麼可能睡得著,人家險些岔了氣兒。」

窗外那株斜探到半空中的蒼松虯龍般的松幹上,忽地傳來扶搖子的聲音:「嘿嘿,急不得,慢慢來,你師父悟道一甲子,方始參悟出來這門煉養人元大丹的吐納之法,豈是那麼容易便讓你學得的?純陽子那老牛鼻子拿著他拱若珍璧的雙修功法來換,你師父爺爺都不曾答應呢,你還要牢騷滿腹,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狗兒惱道:「可這就是吸氣呼氣的便能學一身本領么?」

扶搖子笑道:「就這一式,你若練得純熟,那就一生受用不盡啦。要學大本領,你也得先把根基紮好啊。這一式練成了,才能學第二式,九式功法全都學會,易筋洗髓之後,才好修習上乘武藝。現在還沒到你吃苦的時候呢,若是這就不耐煩了,那麼不學也罷。反正你楊浩大叔是做官的,也不需要你個小娃娃為他做什麼事,幫什麼忙。」

狗兒一聽「楊浩大叔」,只得服軟,嘟囔道:「人家學還不成嗎?」說著乖乖地躺下去,側身而卧,單手托腮,微闔雙眼又打起了「瞌睡」,「瞌睡」沒打多久,她就悄悄張開眼睛,咕嚕嚕地四下亂轉,蒼松虯干深處傳出扶搖子一聲清斥:「又在分神,該打!」

一枚小小的松塔便從蒼松中射出,正中狗兒的屁股。狗兒「哎喲」一聲,捂著屁股跳了起來,大嗔道:「師父爺爺,又打人家屁股,都讓你打腫啦!」

就在這時,門久傳來一個童子的聲音:「狗兒姐姐,狗兒姐姐!」

窗外松枝輕輕一顫,扶搖子身形一閃,已經端然立在房中,就聽門外一個清脆婉約的少女聲音道:「老仙長,子渝又來打擾了。」

「呵呵,折姑娘來啦,請進來吧,老道正想與你對奕一番。」

門一開,摺子渝便牽著一個虎頭虎腦的小孩子進了進來,扶搖子笑道:「怎麼,又來尋你狗兒姐姐玩耍么?」

進來的是摺子渝和她的小侄兒折惟忠。摺子渝二八妙齡,她的大侄兒折惟正比她還要大了五歲,二侄兒折惟信比她也大了兩歲,三侄兒折惟昌與她年歲相當,只有這個最小的侄兒折惟忠年方五歲,確實比她小了很多。所以摺子渝最疼這個小侄子,平素總帶他出去玩。

這一遭兒他聽說小姑姑要去山中拜神仙,要死要活的非要跟來,二叔折御卿不準,小傢伙跳著腳兒的哭,哭得鼻涕冒泡眼淚汪汪,折御卿實在受不了他的野狼嚎,只好答應讓妹妹把他帶走,小傢伙這才破啼為笑。

誰想到了棲雲觀一看,所謂的活神仙就是一個貌不驚人瘦啦吧唧的小老頭兒,整天除了睡覺還是睡覺,還不如他們家那個專門變戲法兒的伎人有趣,折惟忠又馬上吵著要回去,把摺子渝氣得牙根痒痒,直想抽他一頓解氣。誰想這時讓他見到了狗兒,狗兒才九歲,比他大不了多少,有了這個小姐姐相伴,折惟忠總算肯在觀中住了下來,每天睡過了午覺,他就要來找狗兒姐姐一塊玩耍。

狗兒雖是一心想學些大本事,將來好報答楊浩大叔,可她年紀太小,還是小孩子心性兒,讓這麼小的孩子一動不動地躺在那兒呼氣吸氣,這修身養性的功夫還欠缺的很。一見折惟中進來,總算有了機會偷懶,狗兒不禁大喜。

摺子渝笑道:「狗兒,陪小忠到院中去玩會兒吧,我與你師父爺爺下幾盤棋。」

狗兒得意地向師父扮個鬼臉,便牽起折惟忠的小手走了出去。房中放下棋盤,摺子渝便陪扶搖子下起棋來。摺子渝棋藝極高,但是比起扶搖子的老辣來卻還差了一籌,不過以她的棋力,已是扶搖子難得一尋的對手,所以扶搖子倒很喜歡跟她對奕。

扶搖子布下一子,捋須說道:「明日,貧道就要帶狗兒下山了。」

摺子渝一怔,說道:「此處山清水秀,正是酷夏時節避暑勝地,仙長何必急著離開,可是李家照顧不周?」

扶搖子嘆道:「非也。貧道往這裡來,為的本是一樁懸疑。奈何天道難測,貧道終是難以參悟。老道年紀大了,還能在世間逍遙幾日呢,如今既收了這小徒弟,不如帶她回華山,好生調教一番。這孩子,若久在塵世之中,是很難定下心來隨我修行的。身外之事,我也不想顧及那麼多了。」

摺子渝失望道:「小女子本想向仙長討教一些事情,不想……仙長這就要離開了。」

扶搖子捋須笑道:「折姑娘冰雪聰明,女中諸葛,論起智謀韜略,老道望塵莫及,有什麼好討教的?」

摺子渝嫣然道:「令高徒無夢真人曾指點李員外,助他逃過一場大難。無夢真人精通易占之術,此術傳自於仙長。仙長於易理、易象、易數、易占之學,當今天下,再無人能及。術業有專攻,這樣精深的學問,小女子可是一竅不通。」

扶搖子一雙老眼中微微露出一絲笑意:「呵呵,你這丫頭,倒是沉得住氣,陪老道下了幾天的棋,始終不肯發問,直到如今聽說老道要走,方才有所吐露,也真難為了你。」

摺子渝螓首微側,抿嘴一笑。

扶搖子又道:「占卜之術,玄之又玄,隨時會因諸般因由、乃至事主心境變化而變化,所以……占卜命運,實在虛妄渺茫的很。」

摺子渝眸中露出一絲狡黠的笑意:「如此說來,當今官家未成九五至尊之時,老仙長對他有所指點的事也是江湖傳言啦?」

扶搖子盯著棋枰,好象正在盤算著棋路,隨意點頭道:「唔,是啊,傳言,當然是傳言。」

摺子渝莞爾笑道:「原來如此,小女子愚昧,竟然信以為真了。」

扶搖子神色一松,剛剛露出笑意,摺子渝又道:「既然占卜之術只是虛妄縹緲之說,那小女子也不必當真了,老仙長隨便說說,小女子姑且聽聽,老仙長,你看這樣可好?」

扶搖子剛要將棋子放上棋枰,一聽這話頓時僵住,摺子渝蔥白似的玉指正擺弄著一枚棋子,臉上帶著好整以暇的笑容,兩人的手指都懸於棋枰上方,其動與靜,卻如盤中諸子,子渝已下一城。

扶搖子是出家人,是被許多人敬為活神仙的人。可是神仙雖不愛財、雖不好色,卻也喜歡一個名。摺子渝要他隨口說說,姑且聽聽,他就肯胡言亂語自壞名聲?

扶搖子苦笑著搖頭,將棋子放到棋盤上,吁了口氣道:「老道上了你的大當啦,你這是逼著老道做神棍啊。」

他坐直了身子,打量摺子渝的面相,說道:「姑娘是府州折家的女公子,可以說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老道實在想不出,還有什麼是你想要的,是你不能掌握的。姑娘你……到底想問些甚麼呢?」

摺子渝微笑道:「道長可知子渝要問甚麼?」

扶搖子捻須道:「姑娘天之驕女,又當妙齡,唯一關切的……莫非是姻緣?」

本來么,除了未來夫婿,還有什麼是她這位天之驕女如今不能把握的?也唯有這夫婿,若是所託非人,若是非她所喜,那是以她的聰慧和家世地位也無法改變的結果,而這又恰恰是影響她一生幸福的關鍵。

摺子渝淺淺一笑,說道:「若問姻緣,老仙長能告訴子渝些甚麼呢?他的功名利祿?年齡相貌?性情品行?」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