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奪此千竿一池碧 第二十三章 一嘯退千軍

一隊契丹鐵騎正沿著谷中道路急急而來,借著清晨的曦光,他們騎速極快。這支騎兵是契丹一個千人隊,千夫長名叫鐸剌,南院大王耶律斜軫麾下一員大將。

谷外那場大戰直打到傍晚,雙方各自收兵。宋軍稍顯頹勢,但契丹人做為攻方傷亡更加慘重。趙匡胤為防敵軍趁夜襲營,便收攏隊伍,徐徐後退,背依連綿高山紮營,減輕四面受敵的壓力,這樣一來,原本為了掩護難民隊伍撤退護在谷口一側的騎兵也撤了回來。

不出楊浩所料,此番蕭後率大軍截到趙匡胤的前面,如果她打一個大勝仗的話,那麼她可能會放過逃入谷去的這支難民大軍。如今契丹軍隊沒有取得預期的勝利,他們的注意力便重又放在這支難民隊伍上了。

一天的鏖戰下來,蕭後自知在趙匡胤這位自身便是名將的大宋皇帝面前討不了太大便宜,這裡是宋境,她的大軍只能速戰速決,既無取勝的把握,蕭後當機立斷,紮營之後便令難以追隨大軍行動的傷兵、殘兵取道山路返回北國,又將大軍按部族、部落分為幾路,令各部化整為零,趁夜潛出大營,殺奔宋境各處城鎮「打草谷」,以彌補此次遠征的錢糧消耗,然後自行取道回國,同時令南院大王耶律斜軫派一路人馬追殺遷徙隊伍。

人口也是一筆財富,如果擄些青壯和女奴,照樣能賣個好價錢,而且追殺這些已不堪一擊的難民,遠比攻城掠寨用身體去抵擋宋人的滾木擂石划算,是以鐸剌接了這個命令只當是個肥差,心中喜不自禁,待天色微明戰馬可以行進時,他便迫不及待地追進谷來。

這山谷並非一條直線,亦有曲折彎繞,但兩側壁立如峭,谷中卻很平坦,少見大石巨木,不虞被人伏擊,是以鐸剌放心策馬疾行,正馳騁間,胯下戰馬希聿聿一聲長嘶,陡地人立而起,幾乎把他摔下馬來。

虧得鐸剌騎術精湛,連忙挾緊馬腹,一勒馬韁,怒斥道:「畜牲,要作反不成?」可他胯下戰馬彷彿發了瘋,連蹦帶跳,狂嘶不已,哪肯再聽他駕馭,與此同時,疾馳而至的騎士們紛紛發出驚呼,就聽戰馬驚嘶聲不絕於耳,一匹匹戰馬發了狂,狂嘶亂蹦,就地打滾,甚至彼此廝咬起來。

一匹健馬向前一栽,一頭撞在鐸剌的馬腿上,「喀嚓」一聲,便將他的馬腿撞斷,他的戰馬一聲哀鳴仆倒在地,鐸剌再也坐不住一頭摔了下去,兩人兩馬便滾到一起。

鐸剌如此狼狽,他手下兵將更是不堪,那些戰馬正急急前沖,忽然就像撞上了一條條無形的絆馬索,有的馬仆倒在地,有的馬驚慌失措,有的馬發了瘋一般踢咬其他戰馬,後續騎兵勒馬不住,紛紛擁上來,更加劇了這種混亂,許多騎士摔下馬去,被無數馬蹄踐踏著發出凄厲的慘叫,更有許多騎士連人帶馬都摔下河去。

鐸剌倉惶爬起,就見一匹戰馬掉頭想要逃跑,可是被擁塞的人馬阻住去路,竟長嘶一聲,發瘋一般撞向岩壁,「砰」地一聲,碩大的一顆馬頭撞得岩石風化的碎屑簌簌而下,那戰馬撞得腦漿迸裂,當場死亡。

鐸剌「唰」地一下,全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沒有敵人,他看不到敵人,可是突然之間所有的戰馬都發了瘋,那些訓練有素的戰馬現在比看到成群撲來的野狼還要害怕,眼看著擁擠在一起毫無用武之力的士卒們只能徒勞地與胯下的戰馬搏鬥著,然後一一栽下馬背,被上千匹擁塞在這窄窄一段谷中發狂般互相廝咬的戰馬用鐵蹄踐踏,鐸剌張皇失措,不知該如何應對這樣的局面,他面如土色,心中只想:「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莫非我們衝撞了甚麼山精木魈妖魔鬼怪?」

這時,他才發現四周的樹木花草盡在清晨曦光之中簌簌發抖,那本來流暢奔涌的河水就像下面架了乾柴烈火的大鍋,氣泡直冒,河水翻騰。在他腳下,有一匹戰馬噴著鼻息和泡沫,好像一口氣馳騁了三百里路,馬腿劇烈地抽搐著,一雙馬眼中竟滲出了血絲,其狀苦不堪言。

前方半里路外,扶搖子立在谷中一方青石之側,老頭兒瘦小,一身灰衣,天色又未全亮,竟無人看到他的身影。他的兩隻大袖翅膀似的張開左右,彷彿被無形的絲線牽引到了空中。此時的他平素那副睡不醒的模樣已全然不見,他雙目如電,頸部一下子粗了近一倍,根根筋脈如小蛇般盤附,他正做出撮唇長嘯的模樣,可是他的口中卻沒有發出半點聲音。

一種人耳難以聽到的高頻聲波如漣漪般向前方蕩漾開去,彷彿若有實質,激得河水如沸,花草樹木簌簌顫抖。兩側壁立如削的岩壁起到了攏音、擴音的作用,那種人耳聽不見的高頻聲波就像被高音喇叭放大了一倍,肆無忌憚地衝擊著前方那千餘匹能聽得到這種高頻聲波的戰馬。

衝過來的千餘騎戰馬在半里路外便不肯再進半步,它們禁不住那種高頻聲波的激蕩折磨,無數戰馬發狂一般自相踐踏、到處亂撞,掉頭就逃,將馬上騎士摔下,或者乾脆從主人身上踐踏過去,一支千騎鐵軍在扶搖子一嘯之下土崩瓦解。

鐸剌站在那兒,倉惶地看著滿地打滾的戰馬,和哀叫倒地的士卒,莫名的恐懼令得他面色如土,他完全不明白眼前這一切到底是因為什麼原因。他五歲便在馬背上馳騁,十一歲殺狼,十三歲殺人,千軍萬馬在前他也毫無懼色,可是對看不見摸不著的鬼神,他卻懷著一種莫名的恐懼。

眼前的一切太詭異了,他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帶來的一千鐵騎突然崩潰,卻連敵人是什麼樣兒都沒看到,心中的恐懼實是到了極點。鐸剌再也忍不住大叫一聲,棄了自己的隊伍便發瘋一般淌著岸邊淺水向來路奔去,好像他的背後有無數只厲鬼在追著他,他竟連頭都不敢回……

逃難的隊伍收拾行裝繼續上路了,兩個警哨也趕了回來,沒有人知道二十里山路外發生過什麼。扶搖子老道也出現在人群里,還是一副總也睡不醒的模樣,一路哈欠連天,而習慣了晚上活潑、白天睡覺的狗兒正趴在他的背上,頭上罩了一件衣服,昨日白天被太陽曬過的地方敷了他親手炮製的草藥泥,睡得正香。

太陽,噴薄而出,躍出了最後一絲雲彩……

◇◇◇

艷陽當空。

彎刀小六和鐵牛耐心地伏在草叢中,沒有風,汗水順著他們的腦門悄悄滑落,他們沒有動。蜢蚱蹦到了他們的脖梗上,癢得叫人難受,他們還是一動不動。

山路上,有兩匹戰馬慢慢走近了,馬上的兩名騎士明顯是契丹人的裝束,看來與宋軍一戰,他們受了不輕的傷,北返之時竟然落在了大隊的後面。

眼看二人走到近前,彎刀小六和鐵牛突然從草叢中狼一般躥了出來,鐵牛縱身躍起,缽大的拳頭重重地打在那個契丹武士的臉上,契丹武士臉上傳出骨裂的聲音,他慘叫著摔下馬去,噴出一口鮮血和幾顆牙齒。

彎馬小六則像靈猿一樣躍上了馬背,手中小刀一揮,便割開了那個契丹武士的喉嚨,伸手一推,將他的屍首推下馬去。鐵牛緊跟著撲上一步,用膝蓋壓住那挨了一記重拳的契丹武士,抱住他的腦袋狠狠一扭,徹底結果了他。

「快一些,小心被人撞見。」小六招呼一聲,兩人便急急把屍首拖進了草叢深處,然後牽著兩人的馬匹繞進了一片密林。

二人坐在林中石上,狼吞虎咽地吃著契丹武士留在馬背袋囊中的奶酷、肉乾和馬奶酒,鐵牛咽下一口肉乾,說道:「小六兒,算上剛才這倆,咱們殺了九個了。什麼時候去廣原找大哥?」

彎刀小六綳起面孔道:「我說了,殺夠一百個,再去向大哥請罪。你要是怕了就先走。」

「誰說我怕了?」鐵牛瞪起眼睛,嘀咕道:「這不是因為落單的契丹狗越來越少,下手的機會不多了么?」

彎刀小六道:「下回捉個活的,問問他們的情形。」

就在這時,忽聽林外傳出一陣叱喝之聲,二人攸地跳了起來,順手抄起兩個契丹兵掛在馬上的長兵刃向林外摸去,林外小徑上,兩個契丹人正跟一個漢服的男子廝打在一塊兒,二人一見,立即快步趕了過去,趁那兩個傷兵不備,結果了一個,用刀逼住了另一個。

地上那個男子氣喘吁吁地推開壓在身上的屍體,翻身坐了起來,只見他鼻青臉腫,嘴唇腫的老高,可那模樣還辨認的出來,正是他們的兄弟大頭。

「啐!」彎刀小六不屑地朝大頭臉上狠狠呸了一口唾沫,押著那契丹兵便走,似乎在這多站一會身上都是髒的。鐵牛對大頭道:「記得把屍體拖走,免得招來一群契丹狗。」說完返身便走。

「鐵牛,帶上我吧。」大頭哀求道:「多個人多把力,也好多殺幾個契丹狗。」

「鐵牛,還磨嘰什麼,走啦!」彎刀小六冷冷一喊,鐵牛哼道:「就算我容得你,小六也容不得你,他的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自己保重吧。」

大頭失望地爬起來,看著他們的背影忽然高喊一聲:「鐵牛。」

鐵牛轉頭看他,一言不發。大頭澀然道:「我不知道……還能殺幾個契丹人,如果我死了,看在咱們曾經兄弟一場上的份上,替我……向大哥說一聲對不起。」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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