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奪此千竿一池碧 第十八章 路遇

張通判和柴主簿連忙答應下來,王主簿帶幾個人隨扶搖子去取藥材,張通判則帶著幾個兵丁跟在楊浩後面往西角樓大街跑。徐風清自帶著剩下的繼續往府庫走。

楊浩急急跑向西城,那些百姓都跟在徐知府後面去看那誰也不知是什麼熱鬧的熱鬧去了,倒沒人跟著他搗亂。眼看到了西城境界,前方大街上忽有一個斯文公子,手裡提著一隻鳥籠子,搖頭尾巴晃地走過來。

那位公子一路走,一路看些年輕貌美的大姑娘,正覺風景怡人,「春光」無限好,猛地瞧見前邊急急跑來一個乞丐,微微一怔間,又看見那乞丐身後急急跑來的七八個大兵,這位公子頓時臉色大變,調頭便往回跑。

楊浩人雖到了廣原,心卻還在荒漠,哪有心思管別人閑事,是以也沒理他。前邊那個公子卻越跑越慌,他發現自己往哪兒拐,後邊那群大兵就往哪拐,自己往哪走,那群大兵就跟著往哪走,眼看就要到自己的家門了,這位公子跑得一頭大汗,猛地頓住腳步,發狠地道:「罷了罷了,你們不要追了,我把這隻鸚鵡放了還不成么?」

那個乞丐沒理他,從他旁邊跑過去了;那個一手提著斧子、一手拿著撣子的人也沒理他,從他旁邊跑過去了;那些扛槍的士兵還是沒理他,照舊從他旁邊跑過去了。這位公子滿腹納罕,他看看手裡的鳥籠子,又看看跑進自己家門的那三起人,便也跟在他們後面跑進去了。

原來這位公子就是葉家車行的少東家葉之璇,上一回他從「迎春閣」出來,被剛在家惹了一肚子閑氣的程大將軍劈頭蓋臉一頓臭罵,放走了他那隻六十貫錢買來的雄鷹,從此得了「軍人恐懼症」的毛病。

他喜歡養鳥、遛鳥,又怕被當兵的看見再逼他放掉,是以走在街上只要看見當兵的一定遠遠的躲開。近來程世雄率大軍往北漢參戰,廣原城中只留下守城的一部分人馬,城中街巷裡難得見到官兵,他走路才隨意了一些,不想今兒出門沒多久,卻又遇上了他們。

葉之璇回到家裡一看,不由大吃一驚,就見自己老爹率領一家老小正端端正正跪在院子里,台階上站著那個長發披肩的乞丐,一手持斧,一手持著雞毛撣子,葉之璇不由又驚又怒,衝上前道:「光天化日之下,你這乞丐竟敢登堂入室,持斧搶……咦?」

他說到一半,忽地想起還有幾個官兵在場,強盜打劫,官兵總不會幫腔吧,到底出了什麼狀況,莫非有什麼是本公子不了解的?

這時就見他老爹回過頭來,厲聲喝道:「小畜牲,還不跪下!」

「爹……」

「跪下!」

葉之璇趕緊跪下,葉老爺回身伏地道:「欽差大人,小兒莽撞無知,欽差大人勿怪。」

「欽差大人?」

葉之璇只覺一陣天旋地轉,如罩雲山霧海。自己家裡雖說趁著幾個閑錢,可畢竟只是個商賈人家,你就是去求,知府大人都不會進他的家門兒,可欽差……欽差那可是皇上派出來的人,那是天使啊,三使到我家來幹什麼了,怎麼……怎麼這位天子使臣比叫花子還磕磣?」

楊浩和顏悅色道:「葉老掌柜,事關數萬生靈性命,還望葉掌柜仗義相助。本官此來,代表的是朝廷,你放心,如果車馬民夫有什麼傷害,朝廷自會撫恤補償。因徵用車輛造成生意停頓產生的損失,官府也會酌情賠付。」

葉老掌柜頓首,慨然道:「欽差大人千萬不要這麼說,小人雖是一個商賈,卻也懂得大義所在。縱然我葉家的車隊全部葬送於塞外,這麼做也是值得的。這件事能著落在葉家,那是葉家的榮耀,葉家的車子騾馬每日行走各地,並不都在廣原,但是小人馬上開始準備,現如今正在廣原的所有車輛、車夫,全部調集起來,赴府庫聽候大人調遣。」

楊浩大為動容,他沒想到民間一個銖稱寸量,經營買賣的生意人竟然這樣知禮明義,他連忙把節鉞交到張通判手上,上前扶起葉掌柜,歡喜地道:「葉掌柜深明大義,本官會把此事告知徐知府,由其上疏朝廷,為葉掌柜奏請表彰。」

葉掌柜聽了連稱不敢,眉宇之間卻是喜氣溢然,錢他有的是,唯獨這名聲和榮耀,卻不是能憑萬貫家財就能贏來的,若是朝廷讚許一聲「義紳善士」,從今往後葉家在這西北地面上還是一個商賈那麼簡單么?葉掌柜確是誠心想為難民出一把力,如今意外得到欽差大人這樣的許諾,驚喜之下轉身便對兒子說道:「兒啊,這一番賑災救民,乃是一樁極大的善行義舉,你親率車隊,隨欽差大人赴子午谷去吧。」

「啊?我?」跪在一旁沒事人兒似的葉之璇哪知父親一番苦心,想把這「義紳善士」的嘉獎封號戴到他的頭上,一聽這話愕然抬頭,指著自己的鼻子尖問道。

◇◇◇

楊浩趕到府庫時,徐知府正在指揮人將糧食打包待運,見他趕到,徐知府連忙迎上來,拱手道:「楊大人,可曾調來了車輛?」

楊浩道:「葉家雖是經營運輸的,不過車輛都在各地運營,如今他們在城中的車子也並不多,今日運輸回城的車子已經盡都截了下來,只待卸了貨便馬上趕來。還有一些運輸客人的車子,也需向客人說明情況,賠付運資,然後便會趕來。不過……這些車子光是運糧也還是不夠啊,我本想運足夠的糧食和藥材過去,還要弄些空車,讓老幼多病的人乘車而行,這樣可以加快行進速度,想法雖好,如今可是大打折扣了。」

徐風清忙道:「楊大人莫要心急,大人著急運糧回去,便只管先行一步,這幾日本府再在好生籌措一番,準備一批車輛,乘載糧食隨後趕去接應。對了,北邊如今戰事如何?可需官兵押送?實不相瞞,廣原如今守城的官兵不多,本官抽不出多少人手,扣除護城人馬,送你三百兵還勉強使得……」

楊浩搖搖頭,心道:「北邊現在都打亂套了,如果真的運氣不好碰到契丹人,你那三百人還不夠人家塞牙縫的,派去何用?」

他正想拒絕,忽地瞧見楊晉城帶著一堆巡捕衙差站在那兒,這都是他從衙門裡叫來的,到了這兒才知道只是虛驚一場,原來只是朝廷欽差趕來徵調糧草。這位欽差竟是他認得的人,半年的功夫,人家就從丁家一個小管事成了朝廷上的堂堂欽差、八品都監,楊晉城站在一邊瞧著,實在眼熱的很。

楊浩一見了他,本已到了嘴邊的拒絕忽又咽了回去,一指楊晉城,笑道:「徐大人,本官不要你的兵將,只望你能借我一些巡捕衙差聽用,如何?」

徐知府一聽愕然道:「楊大人是說……他……他們?」

他指著楊晉城一行人,楊晉城等人霍地挺起了胸膛,徐知府曬笑道:「他們,除了巡城更戍,城管治安,防奸禁暴、查緝走私,抓抓搶劫行竊打架鬥毆的潑皮,趕趕佔道經營亂倒馬桶的刁民,還有甚麼用處?」

楊晉城等巡捕衙們聽了又羞又臊,那剛剛挺直了的腰桿兒又悄悄彎了下去。

楊浩搖搖頭道:「徐大人此言差矣,一物降一物,滷水點豆腐。三千精兵做不了的事,你只消借我三百城管……啊不,三百衙差巡捕,卻能做得井井有條,有聲有色呢。」

楊晉城等人聽了又洋洋得意地挺起胸來。

徐風清恍然道:「楊大人是想……讓他們去管理那些北漢遷來的百姓?」

楊浩道:「不錯,近五萬人吶,男女老少,良莠不齊,吃喝拉撒,行進駐營,就是一座移動的城市大軍。那些官兵戰場廝殺並不含糊,讓他們管理百姓卻不在行,除了喊打喊殺,他們也不會做別的了。這些事,貴府的差役巡捕們卻最在手。」

徐風清道:「要借調些巡捕差役倒是使得,不過本府一共只有五百衙差,借你三百……」他猶豫了一下,頓足道:「罷了,還是欽差大人那邊的事情緊急一些,本官這裡,就讓剩下來的人辛苦一些就是了。」

楊浩一聽,欣然道:「多謝徐知府慨然相,五萬軍民都會感謝徐大人的恩撫照應。」

就在這時,有人馳馬趕來,他勒馬駐足,見府庫中忙忙碌碌,許多力工在裝盛著糧食,便高喊道:「糧儲使大人何在,在下是霸州丁家的信使,丁家起運的糧食馬上就要入城了。有請大人準備點收。」

楊浩身子一震,霍地抬起頭來:「霸州丁家!」

從別人嘴裡聽到霸州丁家時、從他自己嘴裡說出霸州丁家時,他都沒有什麼感覺,可是現在聽到丁家莊的運糧壯丁自己報出「霸州丁家」四個字來,卻如蜇伏一冬之後的第一聲春雷,一下子把他封閉了許久的心竅都震開了來。

這些日子,先是戰場上的血雨腥風,接著是絕地跋涉的生死掙扎,他以為自己已經麻木、已經淡漠了的,突然又無比鮮明的浮現在他的心頭。

那個有些嘮叼、有些怯懦、一輩子只想守在丁家大院里,卻對他慈愛萬分的老娘;那個大冬天的打只狍子,藏在土洞里等著與他分享,一輩子只想有個女人,活得像個男人的兄弟臊豬兒;那個溫柔純真得像一泓清澈泉水似的羅冬兒……他們的音容笑貌一一浮現在楊浩的腦海里,就像一柄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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