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奪此千竿一池碧 第十四章 男兒意氣

楊浩的擔心終於成了事實,他們整頓隊伍繼續東行,但是第二天便在殺熊嶺被一支契丹千人隊追上,這支千人隊在路上遇到了那支被打散的契丹騎兵隊伍的逃卒,得知蕭後吩咐尋找的那支遷移大軍就在前方,且護送軍卒不過三千人上下,他們立即派人向後傳報消息,同時快馬趕來。

這一路契丹人的首領汲取了柯呸咆的教訓,不敢貿進與宋軍車隊纏鬥,而是充份發揮騎軍的特點,攸進攸退、攸左攸右,整個隊伍疾如飄風,利用弓箭遠攻擾敵,利用快馬遊走馳戰,宋軍的車陣派不上用場,三千步卒又無法把五萬百姓護的周全,在契丹騎兵的機動戰術下左支右絀疲於奔命。

幸好這一帶丘陵和密林很多,羅克敵率赫龍城、徐海波兩員驍將拚死禦敵斷後,程德玄和楊浩率百姓穿林而行,當時天色已然暗了下來,在林中穿行一陣,太陽落山,契丹騎兵不敢於林中窮追,這才得以擺脫追兵。羅克敵等人完成阻敵任務之後也追了上來,此時,宋軍將士所余已不過二千三百多人,很多人有傷在身。

第三天上午,這支遷徙大軍終於走出了森林,程德玄走出森林,立在樹下長長地鬆了口氣,他抬頭看看天色,認準了方向道:「契丹人窮追不捨,我們必須加速東行,吩咐下去,拋棄一切輜重,只餘五天口糧,全速前進。」

楊浩終於按捺不住了,他提馬攔到程德玄面前,叫道:「程大人,下官有話說!」

程德玄臉色一沉,喝道:「楊大人,本欽差已有決斷!」

楊浩忍怒說道:「程大人,非是下官抗命,實是咱們不能繼續東行了。程大人,你仔細看看,咱們身邊還有多少將士?兩番激戰,咱們已經損失了一千兩百名英勇的士卒,如今羅軍主、赫指揮、徐指揮,上至將官,下至兵卒,哪個不是遍體鱗傷?你再看看這五萬百姓,那些老弱婦孺,已經再也支撐不住這般疾行軍了,難道你讓那些百姓們把爹娘子女全都拋棄在這兒趕路不成?」

楊浩這樣當眾質問,令程德玄有些下不來台,他臉色鐵青,怒喝道:「楊都監,你畏敵怯戰,一味阻攔,到底意欲何為?」

楊浩大聲說道:「程大人,如今咱們所余已不過兩千將士,大多負傷在身,連番行軍作仗,疲憊之師已難大戰。這數萬百姓行動又太過遲緩,由此向南的話,即便契丹人發現了咱們的意圖,倚托這連綿的山脈,他們的騎兵發揮不出那麼大的威力,咱們也有脫身的希望。可是繼續東行呢?再往前去,就是一成平川的曠野平原,那時敵軍追來,我們逃不得、戰不得,便連地利都借不得,這三千將士、五萬百姓,難不成要因為你我而葬送在這荒原上,變成一堆白骨么?」

羅克敵臂上纏著血染的繃帶,徐海波、赫龍城等幾員將領也都各有傷處,他們勒馬駐足,冷冷地看著這兩位正副天使,這兩個決定著數萬生靈生死命運的人物。

程德玄勃然大怒,厲聲喝道:「楊浩,你五次三番危言聳聽,做此驚人之語,到底意欲何為。你說?」

楊浩毫無懼色,昂然道:「楊浩此心,可昭日月,能有什麼見不得人的意圖?」

程德玄冷笑一聲,尖刻地道:「楊浩,你本鄉間一小民,不要忘了,是官家金口一開,才提拔你做了這個欽差副使、西翔都監,官家恩重,咱們便不能忘了臣子的本份。你拐彎抹腳,就是想將這數萬百姓送往西南,你敢說你真的沒有私心么?」

楊浩聽他這番誅心之語,不由攸然變色,幾員曾並肩禦敵,聯手浴血,但是卻分屬朝廷和折氏的將領聽他挑開了這個蓋子,以赫龍城為首的折家將都不免暗自尋思:「莫非程將軍真的有意要把這五萬百姓送往西南?」以羅克敵為首的禁軍將軍見他們神情有些不自然,一時也不免起了疑心,氣氛立時變的怪異起來。

楊浩氣極而笑,持馬鞭指向程德玄,大罵道:「若是旁事,我都忍得你,只是眼睜睜看你把數萬人命帶往絕境,我楊浩已是忍無可忍。你這匹夫剛愎自用,等到咱們身陷絕境求告無門的時候,你有幾條命來為這五萬人抵償。」

程德玄惱羞成怒,雙眉倒立,森然喝道:「楊浩,你好大的膽子,你懷一己之私,不遂你意,便要衝撞本官,待回到宋境,本官必定在官家面前參你一本。現在么,哼哼,我才是欽差正使,我的話就是聖上的話,誰敢違逆?站出來說話!」

他瞪起雙眼,從眾將臉上一一掠過,眾將都不由自主地低下頭去,程德玄得意地冷笑一聲,喝道:「繼續東行,一切後果,自有本官承擔。走!」

在他喝令之下,龐大的人流緩緩向東行去,楊浩氣得額頭青筋暴起,他勒馬立在那兒,眼見百姓牛羊一般被驅趕著從自己身邊踽踽行過,偏偏位卑職低,無法抗拒抬出皇帝來的這個欽差正使,正沒奈何間,忽地有人驚叫道:「快看,快看,遠處又有一支人馬來了。」

「天吶,是從前邊來的,他們繞到咱們前邊去了。」

「大毛、二毛,孩他娘哇,快鑽樹林子。」

「不許亂跑,誰敢亂動,格殺勿論。」

「娘子,不要害怕,為夫正在出恭,我馬上就出來……」

正一團混亂的當口兒,策馬前立的一名軍校高呼道:「不要慌,不要慌,來的是咱大宋的軍隊。」

「什麼?」程德玄一聽大喜過望,急忙策馬奔了過去,叫道:「是咱大宋的兵馬?真的是咱大宋的兵馬?」

那小校指著遠處道:「大人你看,那隊人馬服飾旗幟,可不正是咱大宋禁軍么?」

程德玄定睛看去,瞧見那隊人馬頭頂范陽帽上一點點火焰似的紅纓,懸著的一顆心頓時放了下來,他仰天大笑道:「哈哈哈,朝廷兵馬已自前方趕來接應咱們啦,這一下我們總算安全了,哈哈哈哈……快快快,快隨本欽差前去相迎,看看來的是哪一路兵馬。」

程德玄喜氣洋洋,策馬揚鞭便向那隊人馬迎去。剛剛馳出不過百餘步,後面一騎飛快地追趕上來,馬上騎士一把勒住他的馬韁,沉聲喝道:「程大人,不可莽撞,這隊人馬有古怪。」

程德玄一呆,扭頭一看卻是羅克敵,不禁沉下臉來喝道:「羅將軍,你也受那楊浩蠱惑不成,這前方趕來的人馬,有甚麼古怪?」

羅克敵臉色凝重,他並不回答,只將長槍一舉,厲聲喝道:「布三才沖軛陣,嚴密戒備。」

宋軍將士立即跑步向前,攔在百姓前面,匆匆擺開了一個X形陣勢,這種陣型適于山地防禦,而且可以隨時轉移隊例,使防禦重心從前轉移到左翼或右翼。同時,弓手箭手在前,長槍手、盾手、刀斧手在後,騎兵在第三排的排列,也是完全出於防禦目的。

一個匆匆而就的陣勢還未排布完整,那支宋軍騎兵已然奔到面前,一見山腳下這支宋軍竟列戰陣相迎,那當先馳來的大漢哈哈大笑幾聲,摘弓在手,也不答話,迎面便是一箭飛來,射的正是一身文官裝束,獃獃立在陣前的程德玄。

羅克敵一見急忙舉槍相迎,「嚓」地一聲撥中了那利箭的箭矢,他本預料這一槍能將那箭挑飛,不想那急馳而來、一身指揮裝束的宋軍將領使的竟是四石力的柘木硬弓,槍箭相交,羅克敵手臂本已受傷,被這一震創口裂開,臂上一軟,槍尖偏了一偏,那利箭也稍稍偏了方向,「嗖」地一下貼著程德玄的頭皮飛了過去,不但射飛了他的官帽,連他的髮髻也射亂了,驚得程德玄「哎喲」一聲,撥馬便走。

羅克敵大叫:「保護欽差大人。」說罷策馬前沖,迎向那持弓的「宋軍指揮使」,那位「指揮使」見他擋開自己一箭,神色也顯訝然,他反手抽箭,「蓬蓬蓬」一連三箭向羅克敵當胸射來,都被羅克敵使搶擋開,眼看羅克敵沖得近了,那人背起大弓,一貓腰從得勝鉤上摘下一桿大槍,凶神惡煞地向羅克敵撲來,羅克敵這才發現,這個「宋軍指揮」竟是一個眇目大漢,有一隻眼睛是瞎的。

◇◇◇

原來,這個「宋軍指揮」正是雁九的胞弟盧一生,北帝耶律賢苦於內部紛爭,既無法以武力解決,又無法號令各部,皇后蕭綽便獻一計,招攬了早與蕭家有生意往來的北地大寇盧一生,秘密委了他一個南院將軍的官職,又賜金銀珠寶無數,令他扮做大宋禁軍,襲殺契丹部族,激起契丹各部憤怒,然後又請南院大王耶律屋質、兵馬大總管耶律撻烈和新任大惕隱耶律休哥出面調停,終於使契丹各部放棄了皇位之爭,一致同意出伐援漢。

盧一生完成了他的秘密使命,本來正要將宋軍服飾旗幟付之一炬,突又接到秘旨,令他馬上出兵南下,攔截東遷的北漢百姓。盧一生靈機一動,將那宋軍的服裝旗幟又翻了出來穿上,只不過上一遭兒穿上這身衣服禍害的是北國百姓,這一回要對付的卻是中原漢人了。

但是他們穿上宋軍軍服能矇騙得了北國百姓,卻矇騙不了禁軍出身的羅克敵,馬賊重視個人驍勇,而軍隊重視的是團體配合,最忌獨立特行。因此在日常訓練和行進衝鋒中,隊列如何排布其中都大有規矩,盧一生這樣的外行還沒到近前,便從隊列上露出了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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