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奪此千竿一池碧 第六章 戰士

眾親兵一看程大將軍已殺了出去,立即一窩蜂地跟在他的後面,極其剽悍地沖向前營,這些親兵都是程世雄親手挑選出來的勇士,個個都是悍不畏死的主兒,其中有些甚至本就是江湖上的亡命之徒,後來卻被程世雄招攬了來。

楊浩提著刀隨著那群親兵向前營殺去,心中卻想:「方才你還說夜色深重,敵情不明,不可自亂陣腳,不曾想這話只能拿來教訓別人,輪到你自己頭上,倒像捋了你的虎鬚,程大將軍這樣打仗也太魯莽了吧。」

跟了這麼一位大將軍,他也不知是禍是福,此時無暇多想,只顧向前衝去,待他衝進前營,只見程世雄大戟揮舞,已不知挑翻了多少襲營的騎士,他大聲斥喝著,戰馬忽地前蹄揚起,希聿聿一聲長嘶,馬蹄重重踏地時,他手中的大戟已然重重砸向敵軍中的一騎勇士。

那騎士橫槍在手,攢足丹田之力,低喝一聲道:「開!」

只聽「鏗」地一聲,槍戟相交,這一記竟將程世雄的大戟彈開,以程世雄神力,少有人敢硬接他勢若劈山的一戟,此人竟能擋生生擋開他的大戟,程世雄不由驚咦一聲,兜馬回來再度找上了這名驍勇的敵將。

這名敵將正是劉繼業,劉繼業使一桿大槍,率領六百鐵騎疾風一般馳入敵營,趁著程世雄營中將士來不及組織反擊,馬踹連營,到處縱火製造混亂,殺過了前營直撲中軍,他的目的是擒賊擒王,如果這個目的不能達到,殺不了對方的中軍主將,也要把中軍沖亂,使中軍無法行使指揮之責,那時儘管敵營人多勢眾,黑夜之中無人調度指揮,也將變成一團散沙,戰力隨之瓦解,那時敵軍縱有十萬之眾,也不過是一群待宰的綿羊,如何還能擋得住他這些虎狼衝殺?

不料他還沒有衝破前營最後一線阻力,夜色中一條大漢竟拍馬如飛地從中軍疾馳而來,老遠的便發出旱天雷般一聲大喝,立時止住了滿營亂竄的兵士,原本慌亂的宋軍開始在一些大小軍將的指揮下組織起了像樣的反抗,而那使戟的大漢更是直撲過來,手中一枝大戟點挑抹刺,將許多襲營的勇士挑翻下馬。劉繼業見此人一身藝業了得,而且一聲大喝即能喝止三軍,料他便是此軍主將程世雄,立即提馬迎上,二人便戰作了一團。

楊浩等一眾親兵撒開雙腿自中軍大營趕到時,劉繼業與程世雄槍來戟往,已經走了數十回合。此時四周情形對劉繼業一方來說愈發顯得不妙了,這次突襲雖然成功闖營,卻未能打亂敵軍陣勢,程世雄的軍陣此時仍峙立如山,局部的騷動混亂也在漸漸平息下來,營中各處的人馬正在有約束地慢慢向這裡靠近,暗形合圍之勢,至此這場偷襲已經失去了它本來的意義。

如果劉繼業能刺殺程世雄,還可藉程世雄之死將已經穩定下來的西城大營再度打亂,可是……他卻不是程世雄的對手。論謀略,他強於程世雄,論武藝,他那桿大槍在程世雄舉重若輕的一桿大戟下左支右絀,險象環生,明顯差了一籌。

「罷了,再拖下去,我這六百壯士就要全部葬送在這敵營之中了。」劉繼業暗嘆機會已失,他虛晃一槍撥馬便走,高聲喊道:「眾兒郎,隨我回營。」

劉繼業一撥馬頭便向來路殺去,以他的武功,又借著快馬的沖勢,還真沒有幾個人能攔得住他,但是他帶來的那些騎士卻已被宋軍士卒羈絆在營中,哪是說走便能走的。程世雄見他逃走哪肯甘休,緊緊攝住他的身影便隨後跟去。

此刻前營中已是一片混戰,儘管這管激烈的戰鬥較之戰場上兩軍對沖的慘烈還有不如,但是對初次上戰場的楊浩來說,已經令他心中產生了無比的震撼。原來這就是戰場,人像野獸一樣揮舞著刀槍,紅著眼睛拚命地廝殺。那種凜冽、那種血腥、那種殘酷的景像若非置身其中實難感受。

他殺過人,含憤殺過兩條人命,而且是一刀斃命,可是比起現在廝殺在一起的北漢軍和宋軍,他當日殺人直與殺雞無異。市井間含憤殺人與戰場上冷靜而殘酷地消滅對手原來竟是這樣的截然不同,難怪秦舞陽十二歲就當街殺人面不改色,但是到了秦王大殿卻臉色灰敗,驚恐失措。他不怕死,但是那種森嚴蕭殺的氣勢卻不是他一個未曾見過市面的市井小民承受得起的。

萬千士卒吶喊廝殺,千百名勇士在他身邊揮舞著刀劍,拋灑著敵人的鮮血和頭顱,讓初次踏上戰場的楊浩心生茫然,他眼看著自己的袍澤嗔目廝吼,與滾鞍下馬的北漢勇士拼殺在一起,卻不知該如何衝上去也像一隻野獸一樣噬咬敵人。

「閃開!」

楊浩持刀而立,驚愕地看著眼前這絕不浪漫、絕不悲壯,完全充滿了血腥與醜陋的廝殺場面發獃,忽然有人在他胯骨上踹了一腳,這一腳使力奇大,一腳便把楊浩踹得跌翻出去,他的身形跌出的同時,便見寒光一閃,堪堪劈中他方才站立的地方。

把他踢開的是程世雄的貼身侍衛石雙,石雙比他大不了幾歲,可是那滿臉橫肉的模樣卻像一個年近四旬的屠夫,平時也寡言少語。所以楊浩雖與他同為侍衛,對他卻一直親近不起來,沒想到關鍵時刻卻是他救了自己一命。

石雙見他舉著把刀站在那兒東張西望,一副欲進還退的樣子,倒沒有心生氣憤。剛上戰場的人大多如此,但是只要從死人堆里爬出來一次,下次再上戰場,他就會從一條看門犬變成草原狼了。

他正在與敵搏鬥,忽見一個滾鞍落馬的北漢軍士揮刀向楊浩猛劈過去,急忙搶前一步,一腳把楊浩踹開,救了這個新兵一命。但是他那一腳收勢不及,卻被北漢戰士的鋼刀狠狠劈中,疼得他慘叫一聲,身形便向前一栽。

這些北漢騎卒此番襲營,人人騎駿馬、著鎧甲、佩弓箭,肋下掛刀,手持長槍。上馬使槍、下馬用刀,遠射弓箭,身穿甲胄。為了盡量保存自己這支精銳的力量,劉繼業可算是煞費苦心,在如今北漢城內武備捉襟見肘的情況下,能夠拿得出這樣的裝備來武裝他們,已經盡了他最大的力量了。

然而,他實在估錯了程世雄可能的反應,也沒有料到程世雄這支人馬軍紀竟然這般森嚴,在襲營成功之後不能未能造成炸營,而且憑著程世雄的一己威望,僅一聲大喝便制止了亂勢,如今這六百壯士生還的可能已經微乎其微了。

但是劉繼業一手帶出來的這些虎賁之士俱都是敢死之士,雖知受困於敵營,主將又已離去,卻仍死戰不降。那武士一刀斫中石雙的大腿,趁他身形一歪向前栽倒的機會搶上一步,手中刀順勢揚起,「噗」地一聲便斬斷了他的脖子。

不曾向他道一聲謝,不曾給他一個友誼的笑臉,救了自己一命的戰友連一聲都沒吭就已屍首兩截,楊浩不由得痴了:這就是戰場的殘酷與醜陋。然而,誰說它沒有悲壯與浪漫?在血腥背後,在對敵人的殘忍之中,何嘗沒有一抹濃濃的袍澤之情、兄弟之義?

他的眼睛慢慢地紅了,就像現在那些正在用盡一切手段亡命廝殺的戰士們一樣,露出噬血的瘋狂,他大吼一聲,揮刀便向那個北漢武士劈去。暴怒狂奮之中,他渾身血液沸騰,石雙之死,似乎給了他無窮的力量、勇氣和殺氣,他血貫瞳仁,每劈一刀都大吼一聲,勢若瘋狂。

但是他的靈台中仍保持著一線清明,仍牢牢記著程世雄告訴他的那句話:「勢不可使盡,福不可享盡,便宜不可佔盡,天下事都是同一個道理,使刀殺人也是如此,每一刀你都須凝神注力絕不分心,但是每一刀都須力留三分,唯此方能出刀疾收刀亦疾,刀勢連綿如狂風暴雨,叫對手連個喘息的空兒都不得。」

楊浩心中只記著程世雄的這句囑咐,他現在什麼高明的刀法都不懂,自身的氣力也不算高明,但是仗著一股激憤之中的血氣之勇,謹記著程世雄對用刀運力的指點,一刀刀劈下去,竟是殺氣騰騰,刀法犀利,有如殺神附體。

那名北漢武士被他搶了先機,又兼身披盔甲,行動遠不如匆匆奔上戰場連輕便的衣甲也沒穿的楊浩靈活,被他上一刀、下一刀、左一刀、右一刀,連綿不斷地劈下來,一個失手,楊浩已旋風般一刀斬下,在他頸上一劈一拖,「噗」地一聲人頭揚起,一腔鮮血噴出兩尺來高。

熱血濺了楊浩一臉,他伸手一抹,便大叫一聲,舉起微微有些卷刃的鋼刀衝到了正壓住一名宋軍揮拳猛擊的北漢戰士身後,猶如劈木樁似的一刀劈下,「嗤啦」一聲就從那名北漢戰士兩胛之間的脊梁骨一刀划到了尾椎骨上,刀尖深陷,自那人小腹穿出,距那名宋軍戰士的下體只有三寸距離。

那個宋軍被他這兇猛的一刀也嚇懵了,火光熊熊中只見楊浩滿臉污血、面目猙獰,那宋兵還未及道謝,楊浩已然收刀,旋風般撲向下一個對手……

◇◇◇

程世雄大營中渾戰成一團,程世雄卻緊隨著劉繼業殺出了大營,一開始還有幾名親兵想急急跟上,結果被混戰的敵我雙方一衝,便失去了主將的身影。程世雄在料定敵人不會重施故技再度偷襲之後放心高枕,結果卻等來了劉繼業的偷襲,這簡直就是在他的部下們面前給了他一個響亮的大耳光啊,程世雄又羞又惱,怒氣值已沖盈到了百分之一百二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