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奪此千竿一池碧 第一章 西行路上有偽娘

夜晚,彎刀小六和大頭、鐵牛匆匆在冬兒房中聚首。冬兒一邊為他們斟茶,一邊緊張地問道:「三位兄弟辛苦了,又打探了一日,可有丁大哥的消息?」

彎刀小六道:「小六去府衙看了看,官府如今還沒有張貼榜文進行通緝,不過依我看,他們一定在暗中緝捕大哥呢,大哥既殺了那對狗男女,身上負了兩條命案,恐怕是絕不會來城中尋找我們了。」

鐵牛也道:「我去鄉下探訪也找不到大哥的消息。嘿,真沒想到,大哥那麼斯斯文文的一個人物,竟然有膽子干出這樣的大事,一刀兩命,快意,實在快意,這聲大哥叫得不冤。」

大頭愁眉苦臉地道:「大哥殺了人,那是一定要溜之大吉的。如今也不知他是不是仍然去了廣原,咱們可往哪裡去尋他才好。」

彎刀小六瞪眼道:「大哥若去了廣原最好,若不去廣原又有甚麼打緊,就你話多。」

大頭委曲地道:「我哪裡話多,我只說了一句。」

彎刀小六啐道:「一句也嫌太多!」

他訓完了大頭,又安慰羅冬兒道:「嫂嫂放心,兄弟們一諾千金,無論如何,也要幫你找到大哥。咱們明日一早便起程,去廣原尋訪大哥,若是大哥不在那裡,不管天涯海角,我們也一定找到他。」

他抓起茶杯灌了口粗茶,又對大頭和鐵牛道:「我已對爹爹說了,說我老大不小,整日在家裡這般廝混也沒甚出息,想要出外闖蕩一番。爹爹大喜,沒口子地誇我,還給了我盤纏,囑我混出個人樣兒再風風光光回來。奶奶的,人家只有一個獨子的人家,把那兒子當寶貝疙瘩,捧在手裡怕摔著、含在嘴裡怕化了,我可倒好,一說不在家吃閑飯了,我爹的病幾乎都要馬上好了八成,瞅在眼裡真他母親的不是滋味。不說了,你們也回去好生準備一下,明日一早咱們好陪大嫂上路。」

鐵牛大聲道:「我們兩個房無一間、地無一壟,一人吃飽,全家不餓,有甚麼好準備的。大嫂且安歇了吧,我們也自回去睏覺,明日一早,咱們便走!」

……

雞冠嶺上,楊浩祭拜了老娘,又在老娘墳煢旁羅冬兒的衣冠冢前將那份血寫的休書慢慢焚化,柔聲說道:「冬兒,這是董家寫給你的休書,從現在起,你再也不是董家的媳婦了,你可以堂堂正正的陪著我,不用怕任何人說咱們的閑話。我娶你做我的娘子,你嫁我做你的官人,咱們……」

淚忍不住地湧出來,楊浩忙偏過頭去拭淚:「娘子,為夫要離開你一陣兒,要去混個出息回來,你陪咱娘在這兒等我,這個地方你是喜歡的,在這裡你一定比在董家快活的多。我真想聽你給我親口唱首歌啊,就唱那首《子夜四季歌》,那一天,其實我是聽見了的,娘子,你的歌唱的很好聽,真的,是我聽過的最動聽的聲音……」

又說了許久,楊浩才從兩座墳煢前起來,慢慢地走上了山頂。遠處有一線燈火,非常黯淡,就像母親墳頭燒紙的余火一般若隱若現,那裡是丁家莊的方向。

自殺了柳十一、董李氏之後,楊浩就料定會有許多人抓他,無論丁家、李家、柳家,還是官府,所以這兩天白天他只在山野中隱藏,摘些山果、挖些植物塊莖裹腹,夜間便潛進村子打探臊豬兒的消息。

他等了三天,臊豬兒還是下落不明。楊浩知道大良哥從小就在水泡子裡頭抓泥鰍玩,一身水性談不上好,可是至少掉進水裡淹不死他,然而當時他已重傷,狂奔之下失足落水,很難想像這樣的情況下他還能活命。如果他真的活著,他不會不回來,因為他的兄弟還在這裡。想到這裡,楊浩又是一陣心酸。

該走了,這裡的一切都結束了,自己也該走了。

霸州城裡還有三個結義兄弟,但是他不敢去,現在城頭想必早已張貼了他的海捕文書了吧,如今他是殺人兇犯,官府在緝拿他,不能再去給兄弟們添亂。他們應該已經知道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會體諒他不告而別的。

楊浩沿著山脊向遠方走去,行至山脊近頭,走下山去,就是一望無際的平原,楊浩站住腳步,又回頭看了一眼丁家莊的方向,那裡已漆黑如墨,看不見半點燈光。

「在霸州的這些日子,我一心想著要去廣原,只為了在那裡安一個家,有一處屬於我自己的寧靜港彎。現在,我要去了,為的卻是有朝一日能重回霸州!現在,我只是一隻小小的螻蟻,等我回來的時候,我要你們,都成為我腳下的螻蟻!」

楊浩最後望了一眼那處漆黑如墨的所在,緊緊腰帶,大步向山坡下走去。

星光滿天,天顯得更高更曠遠。山風激烈,揚起了他的頭髮。走下山去,就是一望無際的曠野,夜色中,辨不清四周的一切,只識得他行走的方向。天地間似乎只有他一個,看起來顯得自己是那麼渺小,可是這天地,卻也因此似乎是向他一人打開,楊浩的身影就這樣慢慢消失在夜色當中……

◇◇◇

牛首山下有座小鎮,鎮子不大,不過因為身處南北東西的交通要津,因此這裡雖然多山地丘陵,不宜種地,但是客棧、酒館、茶樓、ji寮、車行,這些服務性行業卻令此地更加繁榮,南來北往、東行西去的客商也多。

從這裡過河可以南下,沿河向西可以一路輾轉到達廣原。楊浩先南後西,有意迂迴,是怕官府和丁家、董李幾個家族在向西慣行的道路上D截,因此有意繞了個彎子。

一路行來為了安全,楊浩不走大路,常抄山間小道,或從曠野穿行,到了這鎮上時已是衣衫襤褸、蓬頭垢面,怎麼看怎麼像個乞丐,實際上他這一路除了採摘野果、打些獵物,偶爾也的確向小村農家乞些食物,如今就是一個乞兒。

這一路下來,雖然有意避開重要道路,楊浩還是感覺到沿路村寨多設有哨卡,有官府巡檢帶領民壯盤察遠行路人,楊浩初時以為是緝捕他這個殺人兇犯的,後來聽行路的商旅談起,才知道大宋皇帝陛下御駕親征,討伐北漢,大軍已經趕到北漢都城,如今不管是西向還是南下各條道路,均由地方設卡盤查,以防北國jian細。

這樣的情況下,楊浩行路更加艱難。其實他身上有一件信物,那是出入程府的信物。程世雄以軍法治家,這信物實際上就是進入廣原軍營的信物,儘管有了這東西,也不是就可以在廣原軍營中隨意出入任何場所,但是已足見程世雄對他的青睞,若非至親與心腹,這腰牌是不會輕易相授的。

有了這信物,他原本可以輕易經過那些哨卡,可是他一直以為自己已經落案,受到了官府通緝。他如今這副模樣,又是孤身一人,一旦取出信物,容易引起設卡盤察的巡捕們疑心,萬一巡檢們手中有他的畫影圖形,那時想逃也逃不掉,為安全起見,他便乾脆扮了乞兒行去。

他繞過關卡,翻過一道山坡,從密林中穿過,拐進了小鎮。從他這個方向進來,先是一戶人家的後山牆,貼著山牆進去,就是一條狹窄的衚衕,行至盡頭便豁然開朗,出現一條在小鎮上來說已算繁華的坊市。

楊浩拐進坊市,正琢磨如何弄些東西裹腹,再繼續趕路西行,忽見前面走來一個老僧,這老僧一身灰袍,腳穿麻鞋,陽光照在他閃閃發光的禿頭上,真有神光四射、寶相莊嚴的氣派。這老僧白眉白須、滿面紅光,臉上一絲皺紋也無,不知怎地,楊浩看他眉眼卻依稀有些眼熟,可是仔細想來,無論古今,他都不曾見過這麼一個和尚。

就在這時,那老和尚行至楊浩身前不遠,恰見一個老太太牽著小孫子的手正在逛街玩耍,立即聲若洪鐘,高宣佛號道:「阿彌陀佛,老施主,貧僧自開封府大相國寺而來,路經此地,向老施主結個善緣,我佛慈悲,保佑老施主多福多壽,保佑小施主前途無量,大富大貴。」

那時無論大宋、契丹,還是周邊諸族,大多崇信佛教,一見這個仙風道骨、白眉白須的老和尚向自己化緣,說的話兒又這般吉利,那老太太受寵若驚,連忙還禮道歉,然後摸出幾文錢來,畢恭畢敬奉於老僧。老僧稽首謝了,又說了番吉利話兒,這才舉步離去。

楊浩剛看到這兒,忽見前方有兩個巡檢按著佩刀慢悠悠地走來,楊浩一見暗吃一驚,趕緊一轉身,拐進了一條衚衕。這時幾個潑皮恰也迎面走來,那老和尚見了頓時也吃一驚,連忙腳底抹油拐進了衚衕,那幾個潑皮遠遠看見他的僧袍,立即大叫:「站住,不要走。」

他們不喊不要緊,倒把心中有鬼的楊浩嚇了一跳,他已拐進衚衕,哪知是誰在喊,喊的又是誰。本來他拐進衚衕還故作鎮靜地走著,一聽「站住」立即奔跑起來。誰想剛剛跑出十餘丈,就聽「呼」地衣袂帶風聲響起,眼角灰影一閃,那老和尚健步如飛,已自他身旁絕塵而去了。

楊浩唬了一跳,這老和尚看起來怕不有八十上下了?竟有這樣利索的身手。他扭頭一看,只見四個年輕漢子向衚衕里追過來,四人後面不遠處又有兩個巡捕一手按刀,一手扶著皂紗帽兒追過來。

楊浩只道那四個年輕漢子乃是民壯,受那後面兩個巡捕驅使,此時也不知他們抓的是那老和尚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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