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蓮子始生 第七十一章 夜驚魂

夜色深了,丁庭訓房裡,玉落坐在他身邊,輕輕地敘說著這兩天尋找的結果:「爹,女兒還是沒有找到他。當日,若不救他,他就要被李家莊的人活活打死,女兒無法坐視。可是他逃離之後,就此失了蹤跡,我想再找他就千難萬難了。」

丁庭訓沉默片刻,輕輕嘆道:「緣來時抓不住,緣去時便再無機會了。」

丁玉落也沉默了,半晌才輕輕地道:「爹,他……他這一遭兒是真的苦了。爹爹如今已相信他不是那深夜潛入嫂嫂房中的jian人了么?你為什麼要我跟蹤他,又說有人會去殺他,難道……」

丁庭訓不答,半晌才問:「官府那邊,對這樁人命案子怎麼說?」

丁玉落道:「柳、李兩家回來到處宣揚,說官府已經受理了案子,派了捕頭來緝拿他。不過……女兒使銀子買通了一個小吏,卻打聽到如今的霸州代通判趙大人說查無實據,還需仔細查訪。派來的也不是捕頭,而是一個班頭兒,那班頭兒這兩日吃完了柳家吃李家,整天醉醺醺的,正事卻一點沒幹。現在到處找丁浩下落的,都是柳李兩家的族人。」

丁庭訓微笑了一下,丁玉落又道:「董家血案發生後,二弟每晚都在府中各處暗伏庄丁,想要候他前來拿他個正著。丁浩不是承業三合之敵,若是貿然闖來,唉,女兒真不知該如何自處了。」

「他不會來的。」

丁庭訓闔上眼睛,微微搖頭:「爹年輕的時候到處闖蕩,曾經見過契丹人最崇拜的草原狼,那狼莫看身軀不大,遠遠看去就像一條無害的狗兒,可是它的兇狠卻令人心驚。尤其是它的隱忍,要是沒有把握,它會餓著肚子跟著對頭走上三天三夜,直到找到一個最恰當的機會,才會予敵致命一擊……現在的丁浩,就像是一匹狼,而且是最危險的那種----受了傷的狼。」

丁玉落緊張地道:「那他……早晚一定會尋來?如果他執意要找爹爹、要找二弟報仇,女兒……女兒該如何是好?」

丁庭訓望著房頂,喃喃地道:「來不來,很難說啊。什麼時候來,更難以預料。如果……他能青雲直上,有足夠的把握把我丁家轟成齏粉的時候,他就會來,挾一天風雷,報仇雪恨。」

丁玉落憂慮道:「爹,要是那樣……」

「呵呵,你怕他終是不肯放過我丁家?」

丁庭訓微笑起來:「女兒,你倒真的是看得起他呢,說起來,你大哥也是,你們兄妹,以前和他接觸不多,可稍做接觸,倒是不約而同,與他十分的投契,真是異數。」

他吁了口氣,感慨地說:「爹這一輩子,是一個很成功的商賈,赤手空拳打下這份家業;爹這一輩子,也是一個很成功的士紳,在霸州能擁有今時今日的地方。可是……爹不是一個成功的父親、不是一個成功的一家之主,這是爹最大的失敗之處。幸好,我還有一個好兒子、一個好女兒……」

他抬起手,眼中露出慈祥,輕輕撫摸著丁玉的頭髮,欣慰地道:「一個人要成功,需要真本事,更需要運氣。沒有運氣的人,他有再大的本事,也不會成功,要麼……壯志未酬,便糊裡糊塗的死掉;要麼,明明一身本事,卻被人壓制排擠、鬱郁一生。

爹這一輩子,見過太多太多這樣的人了,少年結識的人中,不知多少人驚才艷艷,勝你爹爹百倍,卻總是掙扎不得出頭,最後流於平庸,窮困潦倒一生。他丁浩想要擁有能扳倒我丁家的力量,談何容易。他出身低微、不曾習文、不曾練武,要出人頭地,天時、地利、人和,缺一不成。或許……他一輩子也不會成功,直到胸中這份仇恨磨礪平了,成為一個平庸的農夫……」

想起丁浩往昔表現,丁玉落搖了搖頭,說道:「爹,以前的丁浩,其實胸無大志,只想有自己的一份產業、只想有自己的一個家,那時的他,或許難成大器。但是現在,女兒相信他這一生,絕不會流於平庸。」

丁庭訓微笑道:「那又如何?如果那一天真的來了,恐怕爹爹早已不在人世人,他想要什麼,就給他什麼好了,就算他全拿去,難道就不是我丁家的了?不管他是不是改姓楊,他身上流著我的血,這是永遠無法改變的事實。而且,我不相信他會毀了丁家。因為……丁家還有你、還有你大哥,丁浩這個人……不管再怎麼變,骨子裡卻還是重情重義的。」

丁玉落默默地垂下眼帘,心中幽幽地想:「我的糊塗爹爹呀,為什麼直到這時,你才能想得明白?若是你早這樣想,又怎會鬧成今日這種無法收拾的局面?」

丁玉落愁腸百結,丁庭訓倒有一種大徹大悟的豁達,他呵呵一笑道:「好啦,天色晚了,你也回去睡吧。為了這個家,爹還會儘力地撐下去,倒時你大哥那裡,你要時常過去幫著照料,天下奇人異士多的是,咱們四處尋醫問葯,說不定哪一天,就能把宗兒救醒過來。唉,如今……這已是爹爹唯一的期盼了……」

「是,爹爹歇息吧,女兒回去了。」丁玉落聽他提起大哥,心中一陣黯然,低低應了一聲,站起身來走出門去。

看著女兒的背影消失在門口,丁庭訓臉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他吃力地坐起來,打開床榻盡頭的暗格兒,從裡邊摸出一件絲綢包裹的東西,輕輕打開,從裡邊拿出一枝鳳釵。

那是當年他送給夫人的定情之物,夫人一氣回了娘家時留在了府上,誰想就此成了遺物。輕輕撫摸著那光亮如新的釵子,丁庭訓喃喃自語道:「娘子,為什麼你去的那麼早,如果我在外面為了家業奔波的時候,有你幫我教養孩兒,業兒也不會變成現在這副樣子。

娘子,他們兄弟倆都是你的親生兒子,為什麼為人秉性卻差了這麼多呢,如今你讓為夫該如何抉擇才好?業兒為了爭奪家產,使計害了丁浩,為夫心裡是又氣又怒,可是等我明白過來的時候,已經晚了,一切都晚了。為夫這雙眼睛,一輩子不揉沙子,可是現在我卻不得不裝糊塗。這樁醜事,我甚至不能讓任何人知道……」

丁庭訓說到這裡老淚縱橫:「娘子啊,丁浩……已棄我丁家而去,再也不會回頭了。如今丁家只有這麼一個孽子能為我養老送終,你讓我拿他如何是好?為夫想清理門戶,可是我辛苦一生打拚下的這份家業,你讓我交給誰,交給誰啊……」

丁庭訓越說越傷心,他顫巍巍的拭了把眼淚,嘴唇顫抖著道:「自打轉過年來,為夫這身子骨兒是越來越差了,也許用不了多久,就要去與你相見了。可是……咱們丁家運糧被劫,到底有沒有內jian現在還沒查個清楚。宗兒長睡不起,業兒卻不爭氣,為夫放心不下啊,娘子在天有靈,你幫幫為夫可好……」

丁庭訓正垂淚低語,忽覺臉上微微有風拂過,他下意識地抬頭一看,就見雁九不知何時鑽進了房來,正站在他的面前,丁庭訓一怔,忙拭拭眼淚,怒道:「九兒,這麼晚了,你來做甚麼?」

雁九眉毛一挑,笑容可掬地道:「老爺身子乏了,應該歇息了,老奴……來催促催促。」

丁庭訓眉頭一皺,惱道:「沒有規矩,老夫還不想睡,要你來多嘴,下去。」

雁九笑得更詭異了:「老爺,您沒聽明白老奴的意思,老奴是說,老爺您這些年為了丁家操勞奔波,身心俱疲,真的是太累了,您應該歇著啦,一直歇下去,呵呵,這兩眼一閉,什麼煩心事兒都沒有了,您還有這樣傷心么?」

丁庭訓怵然一驚,雙眼霍地大張,挺直了腰桿兒,驚怒道:「雁九,你說甚麼?」

雁九嘿嘿一笑,說道:「老爺,咱們主僕一場,老奴真的是不想太傷你的心。可是你這沒了牙的老虎也實在太能撐了,搖搖欲墜、風中殘燭,可就是墜而不倒、殘而不滅,老奴實在沒法子,只好盡一盡忠僕的本份,來送你一程。」

他陰險地笑著,上前一步道:「丁家表面上看,體體面面,風風光光,可其實骨子裡呢?臟污不堪,早該換個主人清掃一番啦,老奴這也是為了丁家好,老爺您說是不是?」

丁庭訓大怒,喊道:「來人,來人!」

雁九笑道:「老爺不要喊啦,您身邊侍候的人,都被老奴打發開啦,老奴是內院兒管事,您最親信的人,誰會起疑呢?」

丁庭訓沉聲道:「雁九,你好大膽,老夫對你一直信任有加,你到底想做甚麼?」

雁九一揖笑道:「正因老爺對老奴如此寵信,所以老奴才不想讓老爺做個糊塗鬼,有些事兒,如今總得跟老爺你說明白了才好。」

丁庭訓沉住了氣,冷笑道:「你有什麼事要與老夫說?」

雁九豎起一根手指,嘻笑道:「這第一件么,這麼多年來,老爺您真的是冤枉了楊氏了,當初把您酒後糊塗,與楊氏苟合,生下丁浩那個孽障的事告訴夫人的,不是楊氏,其實是老奴我。」

「什麼,你……你你……」丁庭訓二目圓睜,氣得手足冰涼。

雁九自得地一笑,又道:「蠱惑夫人回娘家,給老爺一個小小教訓的,也是老奴我。哎喲,老爺,您可彆氣著嘍,老奴這話兒還沒說完呢。老爺,引了災民流匪來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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