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蓮子始生 第六十八章 人生有八苦

看著羅冬兒說完,在無數雙各具意味的眼光中,以前所未有的勇敢挺起胸膛走出丁家大院,丁浩心懷激蕩,已經說不出一句話來。那插釵相許的一刻,牽動了他一世的心腸。得妻如此,夫復何求?什麼傷、什麼痛,也都煙消雲散了。

丁玉落欽佩地看著平素在她眼中總是柔柔怯怯、像只膽小的兔兒似的羅冬兒離去,立即帶著一絲欣喜向丁庭訓說道:「爹爹,如今已真相大白了。昨夜,丁浩是與董小娘子在一起,丁浩始終不肯說出他昨夜在哪裡,是因為顧及董小娘子的名節,所以寧可自己背負受冤的罪名。」

丁承業眼珠一轉,冷笑道:「姐姐話不可說的太滿,難道那羅冬兒就不可能撒謊?」

丁玉落道:「如果昨夜他們不是在一起的話,董小娘子有什麼理由在大庭廣眾之下說出這件事來?為錢還是為了什麼?就算她與丁浩相好,有心搭救他,那也得分什麼事情,她會因為丁浩夜入後宅,偷jian女子這種無恥惡行為他出頭,不惜讓自己身敗名裂嗎?爹,丁浩一定是冤枉的,女兒覺得,這裡面別有隱情,咱們不可冤枉了好人。」

這麼一會兒的功夫,丁庭訓彷彿最後一絲力氣也沒有了。他的身子其實早就撐不住了,全靠一股仇恨和怒火撐著。如今董小娘子當眾自承與丁浩的私情,以丁庭訓一生閱歷,像董小娘子那樣的人,在他面前就像一汪澄澈見底的泉水,哪裡還能看不出她說的話是真是假。可是……如果董小娘子所言屬實,那麼……昨夜偷入媳婦兒房中的又能是誰?

「丁老爺聰明一世,你只須仔細想想,就該知道誰有理由害我,何須問我呢?」想起丁浩這句話,丁庭訓一陣頭暈目眩,心頭掠過一陣寒意,如果不是雁九扶著,他就要一跤癱坐在地了。

丁玉落急道:「爹,你說話呀,你聽到女兒的話沒有?」

丁庭訓臉上慢慢泛起一片難言的苦澀,他剛想說話,就聽一旁廊下的那個庄醫郎中氣急敗壞地叫道:「老爺,老爺,楊氏……楊氏她……身體久病在身,過於疲弱,如今心火引發舊痴,已是救不得了。」

「甚麼,」丁庭訓大吃一驚,也不知哪兒突生了一股力量,急忙搶過去衝到楊氏面前,丁浩聞言也大為緊張,急叫道:「娘,娘,你怎麼了?」

只見楊氏軟軟癱卧在地,已氣息奄奄,丁庭訓不由自主地屈身伏下,神色緊張地叫道:「楊氏……」

「姑爺,婢子……恐怕是……不行了……」

「楊氏……」,這半輩子,丁庭訓厭了她半輩子,只恨她不早死,現在聽這話,卻沒來由的一陣心慌,好像心口裡突然被掏走了一塊東西,空空落落的。

「姑爺,婢子對不起你,如果婢子……當初聽了你的話,不……不留在丁府,夫人就不會發現……她就不會……走,也就不會死……這是……這是婢子造的孽,一……一輩子……都還不完的……債啊……」

丁庭訓聽的鼻子有些發酸,姑爺這個稱呼,一下子把他的記憶帶回了他年輕的那個年代。一個春天,效外踏青時節。那位溫柔美麗的小姐,和她身邊那個俏皮可愛的丫環。往日種種,清晰浮現,無數心酸,湧上心頭,丁庭訓張了張嘴,卻不知該如何跟眼前這個女人說話。

丁浩使勁掙著繩索,嘶聲道:「我娘怎樣了,放開我!放開我!娘……」

楊氏嘴角露出一絲心酸的笑意:「姑爺,其實……婢子……只想留下服侍姑爺、姑娘,沒……沒想害你們,要是早知會有……那樣的結果,婢子一定會走的,一定會走……」

她艱難地轉過頭,看著焦急望向她的兒子,低低地道:「姑爺,求你……饒過了他吧,婢子身份……卑賤,可他……畢竟身上流著是你的血脈,求你……求你了……姑爺!」

楊氏忽地一把攥住了丁庭訓的手,丁庭訓吃了一驚,下意識地便想掙脫,可他手腕只一動,卻又鬼使神差地停了下來,但是楊氏卻只一攥,僅僅這一攥,然後那手便無力地鬆開,軟軟地垂了下去。丁庭訓抬眼望去,楊氏已溘然長逝,嘴角還噙著那絲辛酸的笑意。丁庭訓的一顆心頓時如墮無底深淵。

「娘……」,丁浩雖看不清具體情形,可是從他們的神情,已經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他忍不住發出撕心裂肺地一聲哭喊,熱淚縱橫。院子里靜了下來,數百號人鴉雀無聲,就只聽得丁浩一人的哭聲。

丁浩痛哭半晌,忽地一甩眼淚,大聲咆哮道:「丁庭訓,你這老匹夫!你乾的好事。這天這地、這院中所有的人都是我的見證:今日有負於我的,來日我必一一索還。今日有虧於心的,終會遭到我的報應!」

「狗奴才,如此囂張,竟敢出言恐嚇!」

丁承業惱羞成怒,欺身上前便要摑他,丁庭訓厲喝一聲:「住手!」

「爹,你……」

丁庭訓說道:「解開繩索,放他下來。」

雁九、柳十一齊齊一驚,同聲喚道:「老爺……」

丁庭訓方才因楊氏之死而波動的神情已經恢複了從容,淡淡一笑道:「我丁庭訓這一輩子什麼風浪沒有見過,會怕了他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兒?放他下來!」

柳十一心有不甘,吃吃地道:「老爺,那董小娘子戀jian情熱,所言未必便屬實。這事兒……總得查個水落石出才好,咱們這就放過了他?」

丁庭訓眼皮一抬,只是森然道:「這丁家,如今還是老夫作主么?」

柳十一心頭一寒,不敢再說,連忙退後兩步,擺了擺手,幾個家丁立即上前為丁浩解開身上繩索。

繩索一解,丁浩便撲過來抱住楊氏,再度痛哭起來。這個一生坎坷的婦人,嚴格說起來不算是他的母親。可是自打他到了這個時代,對他最關心、最呵護的就是這個婦人。

在楊氏心裡,或許她疼的仍是以前那個丁浩,但是感受到她一顆慈母之心的,卻是眼前這個丁浩。他是真的把楊氏當成了自己的親娘。自己沒有為她帶來幾天好日子過,反而因為自己讓她送了性命,這讓丁浩情何以堪。

丁玉落聽他一個偌大男兒哭得心酸,一旁陪著只是落淚,她幾次上前想要解勸,可是……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她丁家的人,她有什麼臉面上前寬慰他?

丁浩撫屍長哭,半晌之後,忽地一挺身跳了起來,丁玉落吃了一驚,只當他心懷怨恨,要傷害自己父親,急忙閃身攔在父親身前。

丁浩一步一步走上前來,走到丁玉落身前兩尺,方始站住腳步,越過她的肩膀看著丁庭訓。丁玉落訥訥地道:「丁……丁浩……」

丁浩也不看她,只是伸出一隻手,眼睛仍是盯著丁庭訓那張蒼老的臉,冷聲道:「拿來!」

丁庭訓一愣,問道:「甚麼?」

丁浩一字字地道:「賣身契!」

丁庭訓愣然半晌,輕輕搖頭。

丁浩大怒:「怎麼,你要食言?」

丁庭訓臉皮子一陣抽動,半晌才低低地道:「賣身契……那份賣身契,十九年前就已被老夫燒掉了……」

丁浩吼道:「你還敢騙我!」

丁庭訓抬起頭,看著這個流著自己血脈、卻從不曾做過自己一天兒子的青年,丁浩的唇上還有稚子少年的茸毛,可是他眸中剛毅、冷峻的神韻,已經酷似自己年近三旬時的神韻,帶著幾分滄桑。

丁庭訓蒼老的臉上不禁露出一絲感傷:「老夫沒有騙你,也沒有必要騙你。她的賣身契,早在十九年前就已經燒掉了。老夫……因為做了糊塗事,所以給了她一筆錢,並且當著她的面燒了賣身契,希望她能離開,但是……她不肯……」

丁浩的手慢慢的、無力的滑回了身側,他看得出,丁庭訓說的是實話,丁庭訓也實在沒有必要強要留著一個死人的賣身契。

他在丁府滯留了這麼久,就是為了給娘掙回一個自由的身份。可是現在他才知道,那張賣身契早就不存在了,早在十九年前就已被燒成了灰燼。自己的老娘早已是自由之身,隨時可以離開丁府。

但是那張賣身契卻又沒有燒毀,它一直放在楊氏的心裡。為了一個女子對她心儀的男人,還是為了深藏骨中的一種奴性,亦或是出於歉疚而寧願留在丁家,現在已經無從考究了。他只知道,那張賣身契,除了楊氏自己,沒有人毀得掉……

他默然半晌,點點頭,倒退著走了幾步,慢慢解開腰帶,將丁府執事穿著的那件外袍解開,雙臂一張,任那身已經被抽得破碎,血跡斑斑的袍子慢慢滑落在地。

丁玉落見他怪異舉動,不禁又驚又怕,以她武功若是動起手來,丁浩絕非她三合之敵,她卻有些膽怯地退了兩步,期期艾艾地道:「丁浩,你……你做甚麼?」

丁浩一言不發,舉起滿是鞭痕的雙臂,解下頭上束髮布巾,一頭長髮便披散下來,他又踢掉兩隻靴了,披頭散髮、只著小衣,赤裸雙足,轉身抱起母親屍身,便向府門走去。

丁玉落急急追了兩步,問道:「丁浩,你去哪兒?」

丁浩身形不停,昂然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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