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蓮子始生 第六十七章 女兒亦如松

人群中那些丁承業、雁九的心腹親信趁機鼓噪起來:「他是妖邪附體,要害得丁家家破人亡,要害得咱們無家可歸。燒死他,燒死他,燒死了他便破了邪法兒。」

「老爺,燒死他吧,妖邪附體,那是咱全庄人的對頭,燒死了他,咱們丁家莊從此才能太平。」

「老爺,老爺……」

被鼓動起來的家人叫囂著,一個個熱血沸騰,整日過著平庸日子的他們,如果能親眼看見一個人,還是他們平時得恭敬叫著管事爺的人被烈火活活燒死,這無疑是一樁很令人興奮的事,大概夠他們做為幾天的談資了。

丁玉落生恐父親被說動,忙道:「爹,柳管事說的這些虛無縹緲,難免穿鑿附會之嫌,雁管事說的在理,咱們還是把他送官究辦吧。」

丁庭訓猶豫著,轉眼看向丁浩,頓時怵然一驚:丁浩披頭散髮,目欲噴火,髮絲間隱隱露出的那雙眸子像剛剛淬鍊出爐的刀鋒一般凌厲,還泛著絲絲火星。這還是那個總是帶著滿不在乎的笑意、溫良恭馴的丁浩?

丁庭訓那樣的城府,也被丁浩懾人的目光所驚,他老來之後本就多疑迷信,蘭兒所言又入情又理,此刻見了丁浩懾人的氣質,對那番話更是深信不疑,他振聲說道:「丁浩,種種證據,你根本無從辯白,你若肯認罪,老夫或可放你一馬,如果執迷不悟,那就休怪老夫無情了,我再問你問後一遍,臨夜潛入宗兒宅中的,可是你么?」

丁浩聽了仰天大笑,丁庭訓被他放肆的狂笑激怒了,他怒不可遏地道:「丁浩,你當老夫真的不敢處治你么?來人,給我打殺了他,一切後果,自有老夫一人承擔。」

雁九眼角微微一挑,一旁兩名持著大棒的庄丁已經沖了上去。丁玉落大駭,急叫:「爹爹,萬萬不可。」

丁承業喝道:「來人,把大小姐扶回去。」蘭兒和小源吃他一瞪,慌忙上前架住丁玉落,丁玉落忿然推開她們的手,甫一站定,丁承業已冷笑著攔在她的身前。姐弟二人各自把眉一挑,就要大打出手,丁庭訓長子已成廢人,眼見剩下這一雙兒女又要劍拔弩張,氣得顫抖道:「你們住手!」

就在這時,大門口有人又大喊了一句:「浩哥哥他……他是冤枉的。」

整個大院里的人齊齊一窒,各自轉身向門口看去,只見一個月白裳兒的女子站在門口台階上,一束陽光穿過門斗,正映在她月白色的窄袖衫襦上,有些羽化般的剔透效果。

她一步步地走過來,走下台階,走入陰影,眾人這才看清那女子竟是董家娘子,人群中立時傳出一陣騷動,耳語聲紛紛響起。

羅冬兒胸脯起伏,喘息有些急促,似乎是一路奔跑而來,她站到眾人面前,便不免有些瑟縮,但是當她的目光看到被綁在樹上遍體鱗傷的丁浩時,那有些慌亂的眼神忽又變得堅毅起來。

「冬兒……」丁浩啞聲地叫。

許多擠在門口看熱鬧的村民一見羅冬兒闖了進來,想著人多勢眾,丁老爺也怪罪不得,便都壯著膽子跟了進來,院子里立時更顯臃塞。

「混賬,誰叫你們放她進來的。」

丁承業勃然大怒,幾個守門的家丁瑟瑟縮縮互相望望,俱都不敢回答。

羅冬兒痴痴地看著丁浩,見他傷痕纍纍的模樣,鼻翅翕動了幾下,兩行清淚便簌簌地落了下來。她淚眼迷離地看著丁浩,一步一步向他走去,丁府的家丁、奴婢、長工短工們下意識地便為她閃開了一條路。

「丁老爺,你不可以冤枉浩哥哥,他……昨晚事發的時候,根本不在後宅。」羅冬兒剛說話的時候,嗓音發怯,聲音忽大忽小,身子也在止不住的發抖,可是一句話說完,她的神情已經鎮定了下來,胸脯兒也慢慢地挺了起來。

她今早從劉家回去,路上只聽人說昨夜丁家鬧賊,丁家的家丁都追出了莊子,卻全未想到此事竟與丁浩有關。回到董家做好了飯,服侍婆婆和她娘家的兄弟、叔侄們用過早飯,董家男子都去地里打井,羅冬兒便在院中清洗他們換下的衣物。

她正洗著衣物,聽到從地里回來的婆婆和鄰居在門口說話,無意中一聽竟與丁浩有關,這便上了心。待聽罷事情的頭尾,羅冬兒不禁大驚,昨日她與丁浩在穀倉中說話,聽到外面有人打起火把四處捉人,這才由丁浩護送她離開。丁家後宅進了賊,怎麼可能與丁浩有關?

羅冬兒急忙湊到門前細聽,待聽清丁家指說丁浩摸進少夫人閨房欲行不軌,如今已把他綁在府中執行家法,不禁驚慌起來。要證明丁浩不是那無行小人,只有她才可以。只要她說出丁浩昨夜和她在一起的真相,丁浩入室行jian的罪名便不攻自破。可是……可是……

要她在大叔大嬸、滿村老少面前承認自己一個孀居的婦人和一個青壯男子私自幽會於丁家穀倉?還有婆婆,平素無事,但是看著不順眼,還要隨意打罵她,或知她做出這等事來,還不活活打殺了她?可是一想到丁浩被人痛打的情形,她又不禁心如刀割,浩哥哥……是為了維護她的名譽才甘受這般委曲的呀。

再不能瞻前顧後了,羅冬兒把心一橫,就出了大門。董李氏一見她出來,立時變色罵道:「你不在院中洗衣,這是要去哪裡?」

「我去見丁老爺,他冤枉了丁浩,摸進丁府後宅的賊不是丁浩,我知道!」羅冬兒從未想過自己居然會有一天毫無膽怯地在婆婆面前說話,而且是說維護一個男人的話。

董李氏大怒:「小濺人,你又知道了?看他模樣,老娘就曉得他不是好人。你去為他做證,你是他的什麼人,憑什麼知道他昨晚沒幹那偷雞摸狗的勾當。」

羅冬兒大聲道:「因為……他昨夜與我在一起。」

董李氏呆了一呆,隨即便像一隻鬥雞,目露凶光,惡聲咆哮起來:「你這小濺人,昨夜不去劉家借宿,竟敢……竟敢做出對不起我董家的事來,老娘……老娘撕了你這張嘴。」

說著,她便像以往一樣,剽悍地撲上去要抽羅冬兒的臉,羅冬兒也不知哪來的那麼大勇氣,狠狠將手一推,她畢竟是時常勞作的,身形雖纖細,氣力卻不小,董李氏從未想過她敢反抗,吃她一退,一跤便跌坐在地上。

羅冬兒想也不想。提著裙兒便向丁家狂奔。董李氏本想拍著地面撒潑,一見她竟走了,怔了片刻,一溜煙爬起來便往村西頭跑,去地里喚她的兄弟叔侄們去了。

丁庭訓說完讓人打殺了丁浩的話,心中又氣又痛,眼前金星亂冒,幾欲暈厥,他扶著雁九的肩膀歇了歇神,才冷聲道:「董小娘子,老夫知道你與丁浩素來相好。不過你實無必要為他出頭,他這個小畜牲……罷了,你也是個被他欺哄矇騙了的可憐人,老夫不想再說什麼,你回去吧,莫要管我丁家之事。」

羅冬兒說道:「丁老爺!」

她轉眼看看正定定地看著她的丁浩,安詳地一笑,也不知從哪兒憑空借來那許多勇氣,挺起胸膛,大聲說道:「丁老爺,你真的冤枉了丁浩。昨夜潛入丁府後宅為惡的,絕不是丁浩。因為……因為……」

她的目光從暈厥在地,仍被郎中緊急施救的楊氏身上掠過,從帶著好奇、鄙夷、譏哨、讚歎……種種意味的那一雙雙眼睛上掠過,最後落在丁浩身上,嘴角露出一絲甜笑…用清晰的語調,毅然、決然地說道:「因為……他昨晚一直和奴家……在一起!」

這句話出口,丁家大院里頓時一片嘩然,喧囂塵上,沸沸揚揚。

「這……這……傷風敗俗,鮮廉寡恥,不知羞的賤婦偷jian養漢,居然也敢堂而皇之地說出來!不要臉的濺人!」

「真是無恥啊,為了一個野男人,她還真豁得出來。」

高大的兄弟高二蹦的更歡:「嗨,看看,大家看看,我當初說甚麼來說,丁浩幹嘛巴巴的要把該分給我的糧種愣是截去給了她啊。這對狗男女,不知廉恥的爛貨。一袋糧種,就肯不顧名節的陪男人睡了……」

鄉間俚語、粗俗惡毒的謾罵,可以讓一個路人聽了都覺得臉紅。有些人惱了,傷風敗俗、偷jian養漢的濺人也可以這麼狂妄的?這種jian夫淫夫就該像街上的賴皮狗,誰看著不順眼都可以踹兩腳出氣,他還不能吭上一聲,那樣夾起尾巴做人,熬上十年、二十年,大家拿你說事兒的興頭兒過去了,或許你這腰桿兒還能抬一抬,現在興你這麼囂張的?

有的人更是不忿,這董小娘子忒也勢利了吧,獨守綉床寂寞難耐,你找我啊,我正閑得慌呢,我這巴巴的上趕著,你正眼都不看我一下,他丁浩不就手裡掌了那麼一點權么,你那身子給得他便給不得我?

正氣凜然者有之、妒火中燒者有之、起鬨架秧者有之、勸誡和泥者有之,丁家大院里登時大亂。這時候,羅冬兒與丁浩痴痴地望著,那些污言穢語,就像那不著力的風,已經全然聽不進她的耳朵里。

那句「昨夜他和我在一起」的話說出口,羅冬兒便長長地鬆了口氣,把什麼都放下了。

那當教書先生的爹爹自幼的教誨、那琅琅上口倒背如流的《女誡》、那蠻橫婆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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