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蓮子始生 第四十七章 挖溝

丁浩在衙門裡忙了三天,把所有的帳簿梳理了一遍,對所有帳簿中的大宗交易都做了標記,並按時間順序和主顧身份排列好,第四天就開始重新謄寫。

丁浩開始謄寫帳簿的時候,真的是非常刻苦,連中午都不離開府衙。他在幾家有名的大酒樓訂好了飯菜,每天中午酒樓會把酒菜送上門來。當然,這酒菜都多備了兩份,那兩個守門的差官自然少不了跟著大享口福。

那鮮美可口的魚羹、鋪在晶瑩冰雪之上、只有薄薄一層的鮮嫩膾魚片,這兩個衙差還是平生頭一回享用,聽說光是一道菜就得十五吊錢,兩個差官吃一口,腦海中便出現沉甸甸的一串銅錢,一頓飯下去,再看丁浩時,便如看著財神爺一般敬畏了。

丁浩在府衙篩選了五天帳簿,第一批整理好的新帳冊已謄寫了一本。便通知趙縣尉,讓徐穆塵來府衙過目、確認。趙縣尉正等的不耐,立刻遣公人赴豬頭巷解庫去帶徐穆塵來。

徐穆塵這幾日不用每日到府衙報備,按理說清閑了許多,可是不能每天去和那些辦案的大人過過招兒,這心裡難免猜疑、忐忑,日子反而更不好過了。他表面上不說,這心裡沒著沒落的卻全系在了州府衙門裡。一聽公人傳訊,徐穆塵不禁大喜,立即隨之出了解庫,直奔府衙而去。

徐穆塵進了府衙,隨那差人直趨西跨院,行至半途,忽地一間房裡走出個人來,站在那兒漫聲說道:「來者可是豬頭巷解庫的徐掌柜?」

那差人站住腳步扭頭一看,「哎喲」一聲,趕緊一溜小跑上前見禮:「程押司,您眼力好,這人正是程掌柜的,程押司有甚麼吩咐?」

程德玄笑了笑,慢悠悠地走下台階,徐穆塵定睛看他,似也有些印象。記得上次京里來的陳觀察親自提他上堂問案時,這個年輕人就站在大堂一側,笑得一團和氣,自始至終不曾說過一句話,原來此人乃是一個押司,徐穆塵忙上前施禮道:「草民徐穆塵,見過程押司。」

程德玄笑吟吟地道:「徐掌柜的,豬頭巷解庫向劉知府行賄一事,你們交待的怎麼樣了?」

徐穆塵大驚失色道:「程押司何出此言?豬頭巷解庫是丁家的產業,丁家在霸州是極守本份的鄉紳,怎麼會賄賂官員,行那不法之事。」

程德玄也不惱,嘿嘿笑道:「守不守本份,證據上說話。丁家在霸州,的確是名震一方的大戶人家,這些年來,所種糧食都就近售於朝廷兵馬,如果確無違法行為,那對朝廷還是有功的。不過……如果真的有不法之事……徐掌柜的……」

徐穆塵急忙趨前一步,叉手道:「草民在。」

「徐掌柜的,你只是丁家僱傭之人,這行賄之罪本來是落不到你頭上的,可是如果你執迷不悟,代丁家遮掩,蒙蔽官府,一旦抓到證據,那就是同謀、包庇之罪。」

說到這兒,他的笑容有點冷:「你丁家在霸州是有名望的人家,我們無憑無據的是不會動刑逼供的,可是你最好不要因此心存僥倖,以為能夠糊弄過去。一旦被我們抓到憑據,丁家跑不了,你也一樣跑不了,徐掌柜的可不要自誤啊。」

徐穆塵心道:「若是能招,老夫早就招了。奈何,我藉著替丁府行賄之機,私下也不知幹了多少非法勾當,拔起羅卜帶起泥,這一交待,勢必遮掩不住,丁家倒了,我也完了,這個程押司到底是年輕人,以為一番話便能誑得我據實招供?」

他陪著假笑,連聲虛應道:「是是是,程押司金玉良言,草民銘記在心。可是草民所行所為清清白白,著實沒有什麼可招認的,還請程押司明鑒。」

程德玄仰天打個哈哈,踱到他面前,在他肩上輕輕地拍了拍,寒聲道:「良藥苦口啊,徐掌柜的是個聰明人,你最好仔細考慮一下本押司的話。本押司是在開封南衙辦差的,哪有許多閑功夫在這霸州耗著,你可不要考驗本押司的耐性兒啊。」

徐穆塵暗暗冷笑,臉上卻一片謙恭,躬身哈腰,十分禮敬地送程押司離開。待那程押司走遠了,差人才叫道:「還看什麼,快些走吧。」

徐穆塵轉身隨他繼續前行,到了西跨院兒,提著袍裾邁過高高的門檻兒,徐穆塵忽地若有所思,他站住腳步把程德玄的話反覆咀嚼了兩遍,暗自疑道:「奇哉,這位程押司,不像是恐嚇,倒像是為我壯膽來著。什麼丁家在霸州這些年,收售糧食於朝廷兵馬,如果確無違法行為,對朝廷是有功的。什麼無憑無據是不會動刑逼供的,一旦被他們抓到憑據,才會如何如何。若我是有心隱瞞的,聽了這些話還不等於吃了一顆定心丸?那程押司雖是個年輕人,畢竟是個押司,這些吏目做事比官兒們還要油滑,說話豈能不知深淺?」

前邊那公人走出幾步,回頭見他捻著鬍鬚盯著壁角幾口大缸也不知在想些甚麼,便沒好氣地道:「怎麼站住不走了?」

徐穆塵連忙追上兩步,笑道:「這位公爺,那壁角怎麼擺著四口大缸?」

「這州衙還是前朝時留下的,許多房屋年久腐朽,動輒走水,不多備幾口大缸,這州府衙門早燒成白地了。」那公人說著,瞟了徐穆塵一眼,譏笑道:「你這老頭兒倒有意思,自己一身麻煩,還有閑心管這些閑事兒。」

徐穆塵呵呵笑道:「老朽心中無鬼,自然自在坦然。」

那公人「嘿嘿」一笑,不再說話,轉身引著他向前走去,徐穆塵跟在後面,心中暗想:「早聽人說南衙趙光義與趙普素來不和,莫非這南衙的程押司竟是來拖陳觀察後腿,跟趙相公打對台來的?」

仔細揣摩,竟是越想越對,徐穆塵不禁心中大定,當他舉步走進那間偏僻的小屋,看見丁浩穿著坎肩、滿頭大汗地正奮筆疾書時,徐穆塵心平氣和,就像看著一個忙碌不休卻一事無成的可憐蟲,竟爾啞然失笑……

「徐掌柜的,你來了。呵呵,這是丁某這段時日整理出來的帳冊,有勞徐掌柜的過目,若是沒有差錯,就請簽字畫押。」丁浩見了徐穆塵,卻是客客氣氣,彷彿根本沒有看到他臉上挪揄嘲諷的笑容,起身擦了把汗,便把謄寫好的帳冊遞了過去。

徐穆塵傲慢地接過帳冊,走到一旁放在桌上,把長袍一揚,端然坐定,這才取過帳冊打開觀看。那帳冊打開,徐穆塵先是一愕,隨即便呵呵地笑了起來。

丁浩站在他旁邊,像個靦腆的小學生似的,很害羞地道:「慚愧,慚愧,丁某的字寫的實在是太丑了些,倒讓徐掌柜的笑話了。」

徐穆塵再忍不住縱聲大笑起來,實際上丁浩有許多古字並不會寫,好在這是謄寫舊帳,不會的字盡可從上面抄錄,偶爾有幾個錯字,那也無可厚非。只是……像他寫的這麼丑的字,徐穆塵實在是平生頭一次見。

丁浩那手毛筆字寫的是慘不堪言,一行字在白紙上寫下來歪歪扭扭的不成樣子,一開始他還在白紙上自己打了豎格,後來似乎嫌麻煩,這豎線也不畫了,於是那一行行字就像狂風之下的柳枝,忽而飄向左,忽而搖向右,看的人眼暈。

這且不說,而且他寫的字有的字大,有的字小,大字一個足以抵得上三個小字,恐怕只有剛剛讀了三天私塾的學生,才會寫出這樣狗爬一般的字兒來。就是這樣一個不學無術的東西,居然想在帳簿上找他徐穆塵的把柄,豈不是滑天下之稽么?

他笑,丁浩便也笑。他大笑,丁浩便也大笑,丁浩嘴裡說著慚愧,可那洋洋得意的樣兒,好象能寫得出來字已是天大的本事,哪有半分真的慚愧。徐穆塵笑臉刷地一收,神色一沉,便低頭看起帳簿來,旁邊站著的丁浩他理都不理了。門口兩個衙差見丁浩被人訕成這樣都有些替他難受,丁浩倒是心寬,探頭探腦地看了一陣兒,見徐穆塵專註於帳簿,根本不想理他,便摸了摸鼻子,把手上一灘墨跡抹成了一隻黑鼻子,然後就像一個小丑兒似的回了自己座位,抓起那隻毛筆,咬牙切齒地繼續揮毫潑墨起來。

徐穆塵本不相信丁浩能從帳簿中找出什麼珠絲馬跡,可他怕丁浩在帳簿上做文章,雖然那一手丑字實在難以入眼,他還是逐字逐句看下來,不肯遺露一行。這一本帳簿看完,徐穆塵真是看的頭大如斗。

字寫的難看,只不過折磨他的眼球罷了。可是這丁浩連措辭造句都不太懂,那時的文字是沒有標點符號的,這一行行歪歪扭扭、忽大忽小、語序時有倒裝的帳簿看下來,看的徐穆塵頭暈目眩。

好不容易看完了,徐穆塵把帳冊往桌上一丟,長長地出了口氣。老天爺,要是那位京里派來查案的陳觀察每天逼他看三本丁浩寫的帳簿,他真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屈打成招」,給他什麼罪名都痛快答應了。

帳冊往桌上一丟,砰地一聲響,那邊正奮筆疾書的丁浩立即抬起頭來,一見徐穆塵正做仰天長嘯狀,連忙把毛筆「叭唧」一丟,欣欣然迎上前道:「徐掌柜的,丁某這帳,做的可還好么?」

「哈哈,好,實在是好。」徐穆塵忍俊不禁,連連點頭。

丁浩大為歡喜,搓了搓手,又挺著黑鼻子湊近了問道:「那麼……所記所載,可有不實之處?」

徐穆塵莞爾道:「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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