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蓮子始生 第四十六章 醞釀

霸州府衙里單獨給丁浩辟出一個房間,在西跨院盡頭兒,一側貼著高牆,房間里堆滿了從豬頭巷解庫搬來的帳簿,門口又使兩個衙差看著。天氣已經開始熱了,四窗緊閉,房中不透風,實在有些難熬。丁浩只穿一個坎肩,脖子上搭一條濕毛巾,那模樣怎麼看都不像個帳房。

好在趙縣尉對他頗為照顧,令小廝定時送來茶水侍候,那兩個差人受了趙縣尉囑咐,也不對他呼來喝去。二個公人嫌房中氣悶,提了壺茶,拿兩個杌子一張小几坐在廊下過道兒上,談天說地倒也輕閑。

丁浩並不急著理帳,他先把所有混亂了的帳簿重新序時排出順序,然後抓起一隻大毛筆,就在那帳簿上塗塗抹抹做些只有他自己才看得懂的記號。趙縣尉牽掛著事情進展,特意跑來看他,丁浩便解釋道:「若說行賄,這銀錢數目就不會少了。所以那些瑣繁帳目我都略去,只挑一段時間內單筆金額過千兩的大宗買賣,又或一段時間內同一主顧累計金額過千兩的大宗買賣,把這些單獨謄寫成冊。從中尋錯漏洞,那便容易的多了。這是為了查案方便,不需要像解庫里記帳那樣把每件貨物的成色、份量都記得清清楚楚,再加上大量錢額較小的瑣碎事情無需記上,因此這重新謄寫的案卷看起來必然更加清晰。」

趙縣尉明知他技不止於此,卻也並不多問,有時候,裝糊塗才是明哲保身的真智慧。趙縣尉頻頻點頭,一副深以為然的模樣。他囑咐兩個公人好生看顧,莫出岔子,便就此離開,若非丁浩有事找他,再不主動出現了。

丁浩在州府衙門清理帳簿,豬頭巷解庫那邊有衙差過去傳訊兒,告訴徐穆塵以後不用每天到衙門報備聽候垂詢了,丁管事每清理出一本帳冊,自會喚他過去核對,一切無誤會署名畫押便可。這個消息令豬頭解庫的夥計們紛紛猜測,徐穆塵卻沉得住氣,臉上看不出什麼異樣。

一大早兒,他還是準時出現在櫃檯里,衣裳還是漿洗的筆挺,頭髮還是梳得一絲不苟,同平常完全沒有任何不同,心中惶惶的夥計們心安下來,既然大掌柜的還沉得住氣,那這天就塌不下來。

小徒弟照例去泡了杯香茗來,徐掌柜手捧香茗卻不像平時一樣慢慢品茶,他嗅著茶葉的香氣閉目養神,有如老僧入定,茶不喝一口,眼也不曾睜開,夥計們見了又有些忐忑起來,幹活輕手輕腳,說話細聲細氣,就怕惹得大掌柜的不快。這時才有人發現,一向與大掌柜形影不離的二掌柜竟然沒有出現。

夥計們正覺有異的時候,王二掌柜匆匆地進來了,王掌柜的神色有些疲憊,兩眼發紅,好象一宿沒睡,看那模樣像是出了大事,夥計們的心又提了起來,卻沒人敢上前詢問。

一直閉目不語的徐穆塵聽說王二掌柜回來了,才霍地張開眼睛,他看看微微喘息的王之洲,將杯中漸漸涼了的茶水一飲而盡,放下茶杯便拂袖進了內室,王之洲立即匆匆跟了進去。

「又有什麼信兒啦?」兩個掌柜的剛走,幾個夥計便湊到一塊竊竊私語。

「不知道,不過看二掌柜的臉色,像是出了什麼大事。」

「真叫人擔心吶,你們聽說了嗎,丁老爺把丁浩丁巡察又派來了,說是要幫著官府理清帳目,你說丁老爺這是什麼意思,莫非是要把大掌柜的丟出去頂罪?」

「別亂說話,大掌柜的可是丁老爺的親信,那丁浩才做了幾天管事?興許這麼做就是為了讓整個霸州城看看,丁家是沒做虧心事的,所以才這麼理直氣壯。」

「咱們東家……真的沒通過豬頭解庫打點過州府上下官員?」

「嘿!好好乾你的活去,不該咱們管的,別管;不該咱們打聽的,別打聽;不該咱們說,別亂說。禍從口出,知道嗎?」

「明白,明白。」受那資歷較老的店伙頭兒一番訓斥,幾個夥計連忙散開了。

內室里,王之洲擦了把額頭的細汗,才小聲道:「大掌柜的,我使了足足一百吊錢,才買得劉公人吐露消息,看來情形是不太妙啊,這些小吏平時兩吊錢就能從他們那兒問出想要的消息的。」

徐穆塵淡淡一笑:「此一時,彼一時也。說說,都有什麼消息?」

王之洲道:「那丁浩確如來報信的差人所說,每日在州府衙門幫著清理帳簿。他將所有帳簿序時歸類,只將大宗交易謄抄下來,歸類匯總,言明來龍去脈,以備官府逐筆檢索。昨兒一整天,他都在忙這些事,沒有什麼異樣。」

「哼哼,有些事不必要做在明處的,尤其是大事,酒桌上比公案上辦成的公事多的多,除了在府衙清理帳簿,他還做了什麼?」

「昨天早上,他在興盛包子鋪吃的早餐,就是徐大醫士宅邸前的那家包子鋪。臊豬兒來城裡為丁大少爺取葯,和他一起在那兒吃的早餐,二人說些甚麼,卻沒法打聽。中午,丁浩離開府衙,去的『四海鮮』吃飯。」

徐穆塵插嘴問道:「請的哪些官員?」

「就他一個人,他就在大堂里用的餐,自始至終也沒見有什麼人與他同席。」

徐穆塵嘴角牽動了一下,冷笑道:「四海鮮酒樓賣的不是活魚活蝦也是新鮮水貨,都是用海水箱子或者儲滿冰塊的大瓮從山東蓬萊島長途運過來的,價格昂貴之極,他一個人吃飯居然去那種地方擺譜,看來這趟差使,丁老爺真沒少賞他銀子。」

王之洲又道:「晚上,他就在『平川客棧』住宿。用餐也在那兒,叫幾道小菜,喝一壺小酒,便回房睡覺,我仔細盯了他一天一夜,沒有其他異狀。」

徐穆塵微微蹙起眉頭,喃喃自語道:「就是這樣?這倒叫老夫有些摸不著頭腦了,東家玩這一手倒底是什麼用意?」

王之洲緊張地問道:「大掌柜的,東家……不是想把咱們給丟出去頂災吧?」

徐穆塵嘿然冷笑道:「他敢!他就不怕我破罐子破摔,把他也給抖摟出去?再者說……帳,在這兒。」

他拍拍自己的心口,傲然冷笑道:「那些帳簿,只是一個表象,沒有我點破其中的玄奧之處,能看出我徐穆塵帳中秘密的人,整個西北,也休想找出第二個來。你放心吧,東家一輩子好面子,現如今他被指為奸商,滿霸州城不知多少人等著看他的笑話,他這麼高調的派出個什麼狗屁巡察來,不過是想表明他的清白。丁浩那小子會盤賬么?哼!」

王之洲這才稍稍放心,二人又說了會話,外邊有人來典當東西,王之洲忙出去接待,徐穆塵瞟了眼他的背影,鄙夷地一笑。

徐穆塵從未想到有一天朝廷會來查他的帳,但是他為丁家做事,交通霸州官府上下官員,同樣是見不得人的行為,是以做帳自始至終就非常嚴謹。待後來,他野心漸漸滋生,又與雁九等人中飽私囊,雖說手中握著丁庭訓交結官員的把柄,終究是不要撕破臉的好,所以帳目更是做得滴水不露。如今朝廷突然要查他的帳,這也算是無心插柳,他自信憑自己幾十年從事典當行的經驗,帳目做的天衣無縫,誰也休想找出破綻。

問題是,帳上找不出來,從人身上,卻是可以突破的。這麼多事,不是他一個人就做得了的,這許多年來,他也有了許多心腹,這些心腹多多少少也知道一些他的事情,現在官府只是以涉嫌查他,沒有動刑,一旦他們始終抓不到把柄,狠下心來用刑逼供,難保不會有人招出些對他不利的事來。儘管他們知道的那些事還不足以陷他於死地,可是終究不妥啊。

這幾天,他坐在那兒天天捻著鬍子盤算,盤算自己手下那幫人,都有誰知道哪些事,哪個人可靠一些,哪個人骨頭比較軟,如果招出了哪些事來,自己該如何早做防範。這些事想得他頭髮都白了,頷下的鬍鬚一根根的也快揪光了。

這時候丁浩又來添亂,說實話,不是他瞧不起丁浩,實在是一人藏物,千人難尋,就算是個典當行里的精明裡手,也未必就能尋出什麼破綻來,丁浩一共也沒接觸幾天典當鋪子,這可不是天縱英才無師自通的學問,憑他?能查出甚麼來。

如此分析下來,徐穆塵更加認定,東家派丁浩來,不是為了對付他,只是要在霸州百姓面前表表姿態,穩定丁家上下人心。於是把丁浩丟開一邊,又對自己手下那些親信逐個甄選起來:「哪個不太可靠呢?他知道我多少事?一旦招認了甚麼,我有沒有把柄讓人抓呢?」

徐穆塵捻著鬍鬚苦苦思索著,他身上的袍子仍是一點褶皺也沒有,但是臉上的皺紋卻像溝壑一樣,越來越深了……

◇◇◇

丁家大院,後宅,陸少夫人熱好了湯藥從側門進來,正看到臊豬兒從前門出去。陸少夫人在矮几旁跪坐下來,柔聲道:「官人,該喝葯了。」

她捧著葯盞,輕輕吹了幾口氣,遞到丁承宗面前,丁承宗接葯在手,抿了一口,陸少夫人輕輕嘆道:「官人若是覺得沉悶,奴家陪你出去散散心可好。咱們尋一處有山有水的所在,讓你排遣一下胸中煩惱。」

丁承宗輕笑道:「丁家如今這個情形,我走得開嗎?怎麼突然想要陪我出去了?」

陸少夫人幽幽地道:「官人不良與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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