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忌的書案上,堆滿了來自南線和西線的各種情報。
勾踐登基為王三日後自盡,越國王族宗室擁戴其子姒鼫與跪受吳王之封,得到世襲罔替代代相傳的會稽君的爵位,越國從此除名。
慶忌再下旨意,把整個越國劃分為四郡,分別派遣郡守管理,少宰范蠡、上將軍荊林暫時留守南越四郡,武震文治,以靖越地。提拔三夷部落首領做官,同時安撫留用原越國的地方牧守官吏,以百越族和三夷族互相制衡。
從吳國宗室中挑選博學之士,赴會稽君府擔任會稽君姒鼫與的老師和家宰,打點會稽君府的一切。
勾踐原配越太子妃雅魚,和姒鼫與的生母側妃劉氏等妃嬪全部遷姑蘇城造府居住,由吳國朝廷供養。
擬完了一道道詔令,慶忌長長地吁了口氣,捏捏眉頭,又拿起有關南線戰事的情報。
在偃將師和子西兩路大軍夾擊之下,費無忌節節敗退,李寒叛逃的消息傳來後,他的士氣更加沮喪,只得放棄柏舉,翻越大別山,退守楚國一向控制不力的東部地區。這裡,有著大大小小的伯國和部落,皖國、宗國、桐國、舒國、巢國、鍾離國、焦國、州來國等,有的國家小得可憐,不過一城之地,亦稱一國。
原本楚國對這一地區因鞭長莫及,所以一向採取恩威並撫的原則,各伯國不聽話時就派兵剿一剿,剿完了再給點甜頭,如此反覆,勉強保持著楚國對這一地區的統治權和控制權。但是現在費無忌已是喪家之犬,哪裡還肯像當初做楚國令尹時有諸般顧忌,他缺兵、缺糧、缺錢,於是對這些伯國敲榨勒索,無所不用其極。
這真是橫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昔日舛傲不馴的各個伯國在費無忌的屠刀之下變得比綿羊還要馴服。為了活命乖乖地給他送兵送糧,在費無忌的淫威之下被迫同吳人作戰。吳人也是毫不含糊,人擋殺人、佛擋殺佛,哪管你是自願還是被迫。
吳國四路大軍,梁虎子、赤忠、平布、呂遷四員虎將,就像四隻鐵犁,在皖東大地上犁來犁去,犁得人仰馬翻、血流成河。
費無忌的軍隊疲於奔命,在四路大軍的圍殲下到處逃竄,到處裹脅新的伯國,把他們綁上自己的戰車。到目前為止,費無忌自己的實力受損有限,原屬當地的各個伯國卻已在戰爭中蕩然無存。當地的政權全部潰散,再也無法實施有效統治,整個潛山以東地區狼煙四起,兵禍連連。
「差不多了,費無忌的利用價值已盡,該是收口的時候了。
慶忌思忖著,提起筆來,向正在南線做戰的梁虎子又簽署了一道儘快全殲費無忌軍隊的命令。
「臣蔡義求見大王!」
門口忽傳來一聲傳報,慶忌揮毫如飛,頭也不抬地道:「進來。」
大行人蔡義手持一封柬書,急匆匆地走了進來。這時書卷文件多用綉簡、木簡,只有秘信或者相當等級的重要文件,才用昂貴得絲絹書寫。慶忌抬頭瞥了他一眼,匆匆寫完最後一句話,拿起綉簡輕輕吹了吹,這才問道:「什麼事?」
「齊國遣使來訊。」
「哦?」慶忌眉頭微聳:「齊國?」
「是!」
「拿來我看。」
蔡義立即舉步向前,雙手將帛書奉上,同時小聲說道:「來使現在前殿等候。」
慶忌微微頷首,接過信來看了看,封口完好還未打開,他從桌上拿起小刀挑開封口,抽出一封制書,展開看了起來。
此時他的心中也有些忐忐不安,生怕齊國趁他正出兵滅越吞楚之際再度發兵難下進犯東夷。按照他與群臣原來的分析,齊國田氏與晏氏兩大政治集團一向意見相左,因為這個,齊國國力內耗嚴重,未必便有決心南下與吳一戰。因為東夷建國之後,雖然因內戰造成一定的人員損失,但是整合起來的力量遠比原來的一盤散沙更具戰鬥力,而這支隊伍明顯是和吳國站在一起的。
此外魯國為了阻止齊國南下,已經同他們大戰一場,在魯國看來,吳國並不具備吞併魯國的實力,而齊國則不然,因此聯吳抗齊才是正確的選擇,如果齊國南下,魯國也不會坐視。
最重要的是,齊國那個老而不死的長壽國君,念念不忘在他有生之年,讓齊國重新成為天下霸主。他此時正在籌劃召開諸侯大會,議立天下霸主,這才是齊人心中最重要的事。如果此時與吳國一戰,且又不幸敗上兩仗,那麼他也就沒有臉面在天下諸侯面前擔當霸主之職了,這種因小失大的舉措,齊國是不會冒險去做的。
可是不管依據多麼充分,預計就是預計,人不是機器,有時候事情的發展不一定按照最理性的可能去進行。但是展開書信仔細一看,慶忌的心事卻放了下來。這封信的內容竟是齊國國君邀請他參加明年年初黃池之會的。
周天子已經正式承認了分晉的五位諸侯的合法地位,也同意了明年年初在黃池召開天下諸侯大會,並決定派使節參加。吳國如今已算是東南大國,如果吳國不參加,那麼即便黃池之會推舉出一位霸主來,也不算是得到了天下諸侯的承認,所以慶忌知道他是一定在被邀請之列得
不過他原以為這封邀請函會出自周天子的使臣之手,亦或是通過與吳國交好的某個中原國家,比如衛國、魯國輾轉傳達,卻萬萬沒有想到竟是出自齊國國君之手。
仔細想了半晌,慶忌微微笑了。吳國對擁立霸主一事的態度,現在很大程度上影響著楚國、秦國、魯國、東夷四國以及依附於他們的各路小諸侯的態度,齊國這番舉動雖然顯得突兀,其實卻是在試探吳國對推舉天下霸主一事的態度,尤其是現在天下間已經開始風傳北方諸侯將推舉齊國為天下霸主。吳國接不接受齊國的邀請,以什麼方式接受,一定程度上便會暴露出吳國的態度,那麼齊國便可以早早得做出應對。
如果所料不差,這件事應該是晏嬰的手筆。只有這個行事謹慎的矮子,思慮才如此周詳。如果換了田乞那種為達目的不計後果的人,他現在未必會考慮吳國的態度。這麼說來,齊國兩大權臣田乞和晏嬰至少在稱霸這一點上達成了共鳴,他們都屬意於把齊國推上天下霸主的位子。
是啊,上一任齊國霸主的風光歲月已經過去太久了,那時還是桓公時候。桓公的一世功績,成就了千古賢相管仲的大名,即便以晏嬰之賢,面對可以成為管仲那樣的千古名相的誘惑,也不由他不動心。
酒色財氣四堵牆,多少賢人在中央!晏嬰,又何能例外?
慶忌叩著桌案,仔細沉思良久,抬頭一看,見蔡義還拱手立在面前,便笑著擺手道:「你去吧,對齊國使節就說寡人正忙於國事。明日再擇時見他。嗯!你親自送他去館驛,隆重款待,不得失禮。」
蔡義會意,立即應聲退下。
慶忌把剛剛寫好的幾封詔令和情報一一捲起,對站在壁角的兩個貼身小寺人道:「把這些親給內史書記,登記在案。所有詔令立即發出!」
「是。大王!」舒克和申生兩個小太監慌忙跑上來,一個張開雙臂,另一個撿起一卷卷綉簡放到他懷裡。
慶忌用手指把玩著毛筆,又道:「還有,馬上召相國、大司徒、大司空!唔,召集現在姑蘇的所有上卿,入宮議事。」
「是!」舒克屁股一撅,深施一禮,撇下懷裡抱滿奏章的申生一溜煙跑了。
慶忌看看正從奏章縫隙里瞄著他,一臉難色的舒克,不禁笑罵道:「渾小子,一次運不了,不會分兩批來么?這樣出去,小心跌一個大大的跟頭!」
黃池是宋國領土,接近衛國。據說周穆王曾乘九駿,游於此處,歌曰:黃之池其馬噴沙,黃之澤,其馬噴玉。是以此處從此便叫黃池。慶忌曾在衛國住了一年有餘,兩次南下討伐闔閭,都曾經過黃池附近,對那裡的地理很清楚。
此前的幾次天下諸侯會盟爭霸,地點也都在宋國。選擇宋國做為議盟地點,一方面是因為宋國在春秋諸國中少有野心,除了常與唇齒相依的衛國共同出兵抗拒晉國。對他國很少有什麼戰爭。
另外,有資格爭霸的一直只有楚、晉、齊三國。宋國和以上三國能夠直接控制的勢力範圍還要隔著一些國家,這樣一來,三國諸侯帶領大軍到宋國會盟,長途跋涉,深入他國縱深,軍隊供給絕對不能支撐連番作戰,因此這裡便成了各方公認的勢力均衡處,對各方諸侯來說最是安全。此番選擇黃池,主要原因也是為此。
諸侯會盟,是各國君主展示自己的國力和國家形象的一件大事,即便志不在霸主之位,也都希望自己能夠令諸國刮目相看,予以重視。因此諸侯會盟時,出動傾國兵力作為儀仗那是司空見慣的事,而且戰車、戰車、士卒、兵甲,都要選擇最好的,把自己最光鮮的一面呈現出來。
吳王慶忌欣然接受齊國國君之邀,決定出度黃池之會的消息傳開後,國內一片忙碌,人人都以為大王要儘快結束周邊戰事,率領吳國精兵趕赴黃池了。如今積聚到吳國的越來越多的各國商人們更是先行一步,開始織染大量衣料,製作了大批美觀地皮甲,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