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如日之升 第250章 夾谷之盟

夾谷山,又名祝其山,是群山環繞之中的一座山谷。此谷風景秀麗,又出於兩國實際控制的邊境線之間,是此次會盟和談的約定地點。

魯君姬宋的車隊緩緩而來,前方儀仗已經到達谷口。姬宋坐在車上,眼見即將入谷。蒼白的臉上不禁浮起一片病態的紅潮。作為一國之君,他這還是頭一次與他國君主謀面。心情難免緊張,又帶著些莫名的興奮。

齊魯受封立國之時,周成王曾賜予兩國「世世子孫無相害也」的盟約。西周時期,齊魯兩國一直遵照成王之命,睦鄰友好,親密無間,齊心拱衛周天子。但是到了春秋時期,王室衰微,對諸侯逐漸失去控制力。齊魯兩國也因各自的利益生矛盾,進而不斷大打出手,兩國關係開始不斷惡化。

兩國時戰時和,自魯隱公時至今,不過兩百多年間,齊侵魯十五六次,魯伐齊八九次。做為兩個國家來說,這樣的戰爭頻率已經有經很高了。但是與此同時,雙方朝聘會盟達三十餘次。齊魯聯盟攻伐別國多次,齊魯互相為對方解圍多次,互相納聘娶女結為姻親的事更是經常發生。彼此的關係時友時仇,夾纏不清。

如今齊國在田乞的主張下與吳國結盟。發兵南下,欲取東夷之地。自齊桓公以來,東夷人的領土已經被齊國吞併了大半。夷人被迫一再南遷。如今已退無可退。被迫組成部落聯盟反抗齊國,更推舉了少昊後人嬴嬋兒為女王,大有組邦建國之勢。這卻是齊國始料所未及的。

同時魯國擔心齊國一旦吞併東夷諸部落,便會對魯國形成半包圍的姿態。從此魯國便完全受制於齊國。因此魯國雖無野心擴張領土,在此危急關頭卻果斷出兵,阻止齊軍南下。齊軍一再受阻,銳氣漸失,再加上與之結盟的吳國闔閭被殺。晉國與秦楚正準備休戰議和。強取東夷已不具備條件。於是齊國的和平派重新佔據了上風。在晏相的努力促成下,齊國國君終於決定與魯君會唔,議和休兵。

這就是目前的情形,魯君姬宋剛剛成為一國之君。就主持了與齊國作戰的大事,而且迫使齊國議和,使他的聲望頓時高漲起來。雖成國君不過兩年,較之其父在魯國的影響力反而要大得多。

自他甫登君位,重用孔丘以來。孔丘就為他擬定了重建寡君之權,以行父子君臣之治的大計。對齊作戰的成果,使這一計畫看到了一線曙光。

可是與此同時,展跖、仲梁懷、公山不狃造反。朝廷多次圍剿成效不大,對他重新樹立國君權威、改變齊國強支弱干現狀的計畫構成了很大威脅。這是對他執政能力的一項嚴重考驗,讓他時常寢食難安。

他要考慮如何解決齊魯爭端,如何平定展跖造反,如何整合三桓力量,強大君權。這些國事對他來說已是力有不逮。同時,他自幼傾心的小艾已經回國,卻傳出風聲要嫁給吳國之主慶忌,姬宋對此又嫉又恨。多次找到季孫意如交涉。可季孫意如老奸巨滑,態度曖昧。如今吳國求婚使者已經到了,他卻不肯明確表達意見。姬宋此時身在夾谷,心中還牽掛著曲阜城中的小艾。諸般心事,讓這少年君主心中紛亂煩憂,面上不禁現出焦慮之色。

「君上寬心,有臣在,君上盡可從容應對。齊國國君既主動談和,亦有其不得不談和的理由。我魯國雖弱於齊國,但實力亦不容小覷。何況臣早已有所安排,此番會盟,國君必能達成使命,安然而返。」

看到姬宋不安的神情,孔丘便出言安慰道。說完他向旁邊一員武將探詢的使了個眼神。那位將軍微微點頭,示意一切就緒,孔丘面上頓時輕鬆了一些。

孔丘是魯國行人,熟諳禮制,同時他又是姬宋最為器重的大臣。因此此次會盟魯國一方由他擔任相禮,安排會盟之事。孔丘說的篤定,姬宋心中稍安,點頭道:「寡人省的。一切拜託孔卿了。」

「諾。臣竭盡所能。必保議和成功、必保我主安全、必不致我魯國威名在君上手中墮落。」

孔丘拱禮說罷,望著前方谷口已趕來迎接魯君車駕的齊國使,心中暗忖:「此時與齊國結盟會談,是君上與孔丘頭一次和他國君主會面。我一定得格外小心,盡量達成合談,不亢不卑,據理力爭,不能做出任何一件有辱國體的事來,以確保君上威望不墮。」

想到這裡,孔丘握緊了腰間佩劍,長長地吁了口氣。

夾谷中,齊國國君姜杵臼已命人依山建造了一處高台。齊國官員按卿大夫的等級分別立於高台上,眼見魯國車仗入谷,仍是目不斜視,極盡莊嚴。

孔丘見了,微微一笑,向手下示意了一下。魯君姬宋車仗停下,先使人登高謁唱,報與高台上的齊國國君姜杵臼知道,然後才擺開儀仗。魯國臣子亦井然有序的登階站定,孔丘則隨在姬宋身後,按劍登台。

孔丘早早地使人報知魯君駕到,姜杵臼想佯作未聞故意磨蹭一會也不可能。只得起身降階相迎。姬宋按著孔丘的囑咐,不慌不忙,步履沉穩。雖見姜杵臼拱手立於階上,仍是不急不緩,從容走到他的面前,方才揖禮問候。

兩位君主寒喧一番,白蒼蒼的姜杵臼便與姬宋並肩登台,分左右落坐,兩位國君此番會盟。魯國最重要的政治人物魯國三桓和齊國最大的兩大政治勢力領袖晏子和田乞都沒有出現。事實上,想要達到什麼目的,能夠讓步的最大底限是多少。早在會盟談判之前。他們便早已有了決定。原也不需要他們到這種場合粉墨登場與對方唇槍舌劍一番。當一件事已經被擺到談判桌上的時候,它的主要功能就變成了一場政治秀。從古到今,向來如此。

雙方落坐,再度互相問候一番。客套話說完了。齊國相禮犁彌便取出早已寫好的議和條約,滔滔不絕的念了起來。齊君姜杵臼捻須微笑,神態從容。姬宋則認真地聽著。孔丘跪坐於姬宋身側,一邊凝神聽著犁彌念誦條約,一邊悄悄觀察著姜杵臼與齊國眾臣的神色。

待聽到齊魯議和修好,共同出兵討伐東夷,所佔之地劃為各自版圖的時候。孔丘冷冷一笑,用手指輕輕一戳姬宋的後腰。姬宋精神頓時一振,心道:「不出孔卿所料。齊人果然賊心不死,共同出兵討伐東夷?說的好聽。我魯國一向相忍為國,睦鄰友邦。豈能為此壞了我魯國數百年的仁義之名、破壞我魯國相忍為國的長遠國策。再說,展跖目前仍在為亂,牽制了寡人的軍力。若是兩國同時出兵東夷,所佔領土各歸其有。我魯國能出多少兵?能佔多少的?不行。為了阻止你齊人手腳伸的太長。我魯國才出兵阻止。如果答應這一條,那不是變相的達成了你的目的么。那寡人此來所圖為何?」

姬宋立即朗聲道:「且慢。我魯國一向結好鄰邦、睦鄰相處、行仁義之道。以相忍為國。不打不義之戰,不出無名之師。東夷諸部落與諸國無害。寡人何忍行兵加害?齊魯休戰友好,是寡人所願。但共同出兵討伐東夷,請問東夷有何罪名。須齊魯聯盟出兵討伐?夫天下,皆天子之地、天子之民。禮樂征伐自天子出。未得王命,安能代天子討伐於天下?這一條萬萬不可。」

姜杵臼聽他搬出早成了擺設的周天子來,心中老大的不以為然,可是齊國一向打著「尊王攘夷」的旗號吞併諸侯,擴充領土。他自然不能當眾否認周天子的絕對權威。梨彌聽了姬宋這套說辭,不由為之一窒。無法接著念下去,只得看向國君。

姜杵臼把白眉一皺,剛想接話。姬宋已然語氣一轉道:「齊乃東方大國。向以仁義征服四方。德望隆重,威加海內。依寡人之見,好好經營下去。早晚必蒙天子委任為諸侯之長。如果有朝一日齊君成了方伯(諸侯之長)。代行王治、討伐不義諸侯時,但有所命,寡人必附驥尾。」

姜杵臼在國內與心腹大臣密議時,便知魯國自己沒有吞併他國的野心,又不願齊國的勢力南下。這才出兵阻止齊國南侵東夷。要和他們合力瓜分東夷,可能性非常小。如今一見魯君姬宋義正辭嚴,拒絕的語氣十分激烈,便知此事難成。但姜杵臼不死心,仍苦口婆心地勸說一陣。姬宋卻是咬定了未奉周天子之命,不得出師征伐,雙方議論良久,姜杵臼終於無奈的示意犁彌把這一條去掉。

再念下去,齊國和約中又提到,將來齊國若與某國開戰。魯國必須出動至少三百乘兵車助戰,否則就是破壞聯盟。這一條在魯國君臣商量的對策中並不曾想過。原本有所準備應答如流的姬宋聽得不由一呆。心中雖知不妥,卻不知該如何出口反駁。

孔丘在後面向他示意幾次,見他訥訥不能言語,心中一急,便徑直站出來替他出聲反駁道:「梨彌大夫且住。我魯國並非齊國附屬,用兵出師。乃我魯國自主之事,齊國若對外用兵,我魯國何以要出兵車相助?」

齊君姜杵臼笑眯眯地道:「齊魯結盟。便是兄弟之邦。齊國有事,兄弟自然應該相助。當然,如果魯國要對外用兵。寡人自然也責無旁貸,是要出兵相助的。」

孔丘道:「依齊君所言,兩國盟約一定。便親如兄弟,理當守望相助,同舟共濟了?」

「那是自然。」

孔丘長揖一禮,說道:「既如此。請梨彌大夫再加上一條。盟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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